“好，现在我告诉你第二种功夫。”谢尔盖满意地看着他徒弟说。

这时何莉莉已在楼下找到了咖啡，回到厨房给三人各泡了一杯，端着个彩绘的托盘送了上来。

“看，我不仅找到了好咖啡，还找到了几个漂亮盘子。”她招呼着大厅中的师徒俩，“看这盘子多漂亮，这是从俄罗斯带回来的，背面还有挂钩，洗完后挂起来沥水很方便。”

“先把第二种教完吧，正在兴头上呢。”彭福生很不耐烦地看了何莉莉一眼，他这个老同学，总会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有好几次他和谢尔盖的谈话都这样被中途打断接不上茬，随后谁也记不起刚才说到了哪儿。

“先喝咖啡吧，徒弟，咖啡要趁热。”果然，谢尔盖离开大厅，坐到了茶几左侧的沙发里，端起咖啡开始细品那氤氲的香气。彭福生也只得怏怏地跟了过去。

“你不要这样眼里带刀似的看着我。”何莉莉一屁股坐在了茶几右侧的沙发里，撇了一眼彭福生道，“我可是你师母，你敢用眼神砍我？没大没小的！”

这次是谢尔盖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他赶紧劝慰自己那个站在茶几前被气得鼓鼓的徒弟：“别着急啊，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就可以把第二种功夫传给你，不需要示范，你自己就会做。真的。”

“哦？”彭福生的嗔恨心立即被好奇心所取代，他在茶几前的板凳上坐好，急不可耐地问：“什么样的功法，我自己就会？”

“倒立。”谢尔盖轻描淡写地说。

从此，除了打坐，彭福生的日常训练便又多了两项内容——平衡练习和拿大顶。

三个人一起喝咖啡，谢尔盖再次提醒彭福生不要忘记，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应该发生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在红尘中修行，是他这辈子必须做的事，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是啊，真的是太多了，抽烟喝酒侃大山，按摩耗腿拿大顶，你们俩什么时候才去拯救世界啊？我真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何莉莉奚落的话音刚落，吉姆拉忽然对着大厅上方的虚空叫个不停，它全身紧张，尾巴都显得粗了一圈。

“怎么回事？吉姆拉好像发现了什么。”何莉莉放下杯子，奇怪地问谢尔盖，“这叫声完全不对头。它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又来了一个找我徒弟的。”谢尔盖不动声色地继续品咖啡。“家里来了生人，吉姆拉能看见，而且不是一般的生人，吉姆拉为此很不安。”

“找我的？！谁呀？”彭福生觉得后背有点发麻。

“就算是来自异次元空间的客人吧，所以你看不到。其实很多生灵都在等着你醒来。”谢尔盖说，“他们在催我唤醒你，因为只有你才能使他们获得安宁。”

“那，为什么我自己看不到？”

“其实他们现在也看不到你，只是知道你在这里。”谢尔盖呡着咖啡继续说，“当你能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就看到了你。并且从此不可逆转。”

一个星期后，彭福生开始学习“看”。

首先学习的是辨识形状。谢尔盖拿来五张同样大小的卡片，上面分别印有长方形、正方形、三角形、五角星、心形的图案，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用来辨识形状的那种彩色卡片。

他让彭福生闭上眼，每次随机抽出一张贴在额头，然后静心去识别——准确地说，这种训练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观’。

“你也可以把卡片拿在手里，意守‘百会’和‘印堂’，每一张的花色就会在后脑成像。记录每次的结果，并且要统计准确率。”

彭福生觉得非常神奇而有趣，他闭上眼，眼前起初混沌一片。不久，他觉得眼前似乎有块小屏幕，开始模模糊糊地呈现出卡片上印刷的影像。

他试了几次，发现总在注意力并不集中的时候，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更能准确地感受到卡片上的图案，并且呈现出来的像，是倒着的。

谢尔盖让他尽量放松，越放松越平静，就越能“看到”。并且强调说，其实工作和生活也是这样，不注意它，不叫劲，可能效果会更好。

几天后，彭福生计算了一下，他的准确率已经由70%上升到90%。但感觉很累，甚至出现头疼恶心的情况。谢尔盖叫他不要贪多，一切慢慢来。

逐渐卡片也不用放在额头了，放在任何地方都一样。只要意念到达想“看”的地方，就能“看”到。

这样练了几天，谢尔盖又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皮袋子，从里面掏出14张陈旧而普通的扑克，对他徒弟叮嘱道：“现在我来教你占卜。这些扑克是一个非凡的大师使用过的，现在是你的了——除了你，谁也不许碰。包括莉莉。”何莉莉听完扭头就去了里屋。

这套扑克由四张A、四张8、四张10和大小王组成。遇到想求助的事情，每件事情只能问一次，因为——“上帝为他们开过光，所以不要屡次三番地叨扰他们。要善待他们。”谢尔盖说完就把扑克递了过来，彭福生赶紧恭恭敬敬地接过。

他小心翼翼地把扑克拿在手里，爱惜地把每张都抚摸了一遍，随后开始按照师父的指导，去感受每张扑克的信息。

学会了之后，他把扑克们放回皮带子，扎好封口，塞进自己贴身的衬衣兜里，并一脸试探地看着他师父道：“我想，这扑克，我还是不用来做占卜吧——既然我们总说‘道法自然’，那顺其自然就是了，何必还急着问呢。”

“你说的非常对，徒弟。”谢尔盖越来越发现，自己这个徒弟有时真的很让人惊讶，“你能驾驭它，就足够了。用不用，那是另一回事。”

“谢谢师父，我明白你的意思。”彭福生说。

随着不间断的练习，彭福生发现，他在浅睡的状态时，能听到自己的鼾声，有时还能看到很多彩色的光芒，很耀眼。周围还有很多声音，好像谁家装修在使用电锯，很刺耳，又像是在打雷。

两个星期后，有次他在公司的沙发上午睡，就在半梦半醒之际，他忽然“看”到了二十层楼下的家乐福停车场。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再想看，却又看不到了。

谢尔盖说这很正常，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不要刻意去看，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时，最容易“看”到。多练习，时间久了就能得心应手。并且不要贪婪，看多了会伤气。

但随后又说，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刚开始时都这样，师父越拦着，徒弟越往前冲，非得自己付出代价之后才会罢休。

果然，彭福生根本无法抵御这神奇的诱惑，有次他躺在沙发上，一连“看”了一个小时。他头脑清醒，一直不敢睁眼，他心中有个感觉——这时候只要一睁眼，肯定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起初，他能清楚地“看”到从家乐福购物出来的人们，有的相互拉着手，有的拿着购物袋，有的急匆匆往汽车里搬东西，有的不紧不慢在路边散步。

甚至那个停车管理员戴的帽子、穿的衣裳，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腻了家乐福，他想再看看身边的人们都在做什么。刚一转念，停车场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场景却自动切换到楼下某层一个熟识的邻居家——那个邻居正在床上与情人翻云覆雨。

他心中赶紧默念“非礼勿视”，于是所在的场景又变成了一座座庄严的殿堂和庙宇，还有神魔、仙佛，也都来到他面前——就像拉开了大幕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乎想看什么就有什么，一个个都跳出来给他看。

最令他忍俊不止的是——居然还有电脑！屏幕还是彩色的Windows界面，但与现实生活中的电脑，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同，就在虚空中那样漂着给他看。

他耳边，此刻能清楚听到窗外的汽车喇叭声，他知道自己正躺在沙发上，他的意识很清晰，一切都与梦境不同。

正如谢尔盖所言，满足好奇心是要付出代价的——过完瘾之后他头疼欲裂，在沙发上足足躺了三四个小时，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起来后他立即给师父拨通电话，询问这算不算是开了“天目”。谢尔盖当即告诉他这不算，还差得远，这些同样都是正常的“表象”，不要过分关注，也不要刨根问底，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并特意关照他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讲，免得惹麻烦，即便对方冬梅也不要讲。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在办公室里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位于五环路边上的家里面的情景。有次为了验证，他装作不经意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方冬梅是否忘了关客厅的台灯。方冬梅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赶巧了，只是赶巧了。我瞎猜的。”他心满意足地说。

从此，他经常四处“闲逛”，并愈发得心应手。每次心里只要起个“过去看看”的念想，几乎立即就能到达想去的任何地方。而这些地方通常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而是——用谢尔盖的话说，也许是“异次元空间”吧。

在那个世界，没有语言。一切心领神会，所想即所问、所知即所答。他时常能看到师父和一些人在一起，似乎在筹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最常到达的是山里，“异次元空间”的山，形形色色，与三维世界的山完全不一样，有的山坡平坦而舒缓，坡上是柔顺、浓密、半人高的牧草。

有次他看到师父和两个从未谋面的朋友在一起，那两人都坐在山坡的草甸上，笑呵呵地看着他，大家感觉彼此很投缘。其中较年轻的一位，很像修藏密的喇嘛。但师父说不是，这人名叫措巴，是个瑜伽士。

此刻在彭福生心中忽然萌发出一种对那两个人的亲近感，几句对仗很不工整的偈语自然而然地就涌现在他心头——

“一个山坡上，两个笑呵呵。师在后方坐，相逢度蹉跎。”

又一次，凌晨再度上山。这次的山，坡急崖陡，山坡上是浓密而齐整的草甸——就像刚剃过两天的下巴，摸上去有些扎手。

这山，很磅礴。山坡上的草甸竟在不停移动，变幻出各种图形。未及细看，这变幻的波浪已然来到近前。

身不由己，他在岩边被草甸挤落，向下落了十几米，反手一把，抓住草甸上那些粗硬的植物，才像壁虎般悬停在半空。刚刚略松了口气，未及片刻舒缓，却再次下滑——草甸仍在移动。

远处山顶，站着一个冷艳的女人。她有着模特般的身材，和迷人的微笑，一直默默注视着一切。

“那是死神，我以前对你讲过的，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我已经对她介绍过你，你们可以成为朋友，但一定不要招惹她。”师父在提醒他，但并未现身。

自从见到死神之后，彭福生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地在很高的天空中飞翔。那感觉很奇妙，有点像荡秋千，从高处俯冲向低处，一挺身，就又拉升起来。在空中几个起落，能飞出很远。他猜测，也许是死神给了他飞的能力。

后来有次又谈论起死神，谢尔盖说：“我们的将来，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死亡。但是很少有人愿意讨论这个事实——它似乎很遥远。其实死亡就在身边。生命是灿烂的，而死亡是神圣的，是又一次真正的开始。生死死生，就像白天和黑夜，就像硬币的两面。认识死亡、直面死亡，才能真正了解生命、珍惜生命。”

“当我们为逝去的亲人上坟时，不知有多少人想过，总有一天，我们也将成为被上坟的对象。环顾你的四周，此刻汽车里、大街上、餐馆中、办公室内，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再过一百年，都将踪迹全无。大家一样，都将暂别这个多彩的世界，去往下一个旅程。”

那么，还有什么可着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