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车时还是“一个师傅好几个孩儿”。为了多一些上车的机会，大家总想尽办法讨好师傅，争取多在驾驶室里赖会儿。不象现在，一个师傅一个孩儿，手把手人盯人的，每人一张记时卡，有充足的时间，甚至学员不满意了还可以投诉师傅。

    按年龄从老大排到老八，大家进了驾校就是一个小团体。每天披星戴月、给师傅打水沏茶、给1041大货擦玻璃（冬天的早晨，露水总在车窗上结一层薄冰）、插标杆占地盘、打扫用破苫布蒙着的车厢，然后请师傅坐进副驾驶，弟兄们挤进后车厢。老大先上车，然后老二老三轮流替换。

    师傅五十多岁，在驾校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一向以严格教学、考试合格率高著称。我们私下打探到这一点后主动投到这个组，拜在师傅老人家名下，定要学一身好本领。

    一个多月下来，师徒之间、师兄弟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这时也就眼看着要考试了。弟兄们开始每日惶惶然提心吊胆，打探着其他前辈车组的考试结果：这个组的老大已“折”（念“蛇”的读音）了两次，这次再“折”就得重新交钱……那个组的老八根本是不应该过的，但考官儿楞给了本儿，估计是托了人……马上要考我们组的考官儿姓张，听说软硬不吃……竟有些象高考，只不过考官儿是警察。

    师傅也紧张，合格率的高低代表着师傅的名声，还代表着驾校的教学水平，况且，驾校规定考试每折一个学员要扣师傅一定比例的奖金，所以大家都不再打闹喧嚣开玩笑，一门心思备考，眼看着，离路考还剩最后2天。

    这天，大家上了车，模拟考试，重点练习“过环岛”。

    老大、老二、老三……顺利完成，师傅松了口气，后面车厢里的弟兄们也开始相互点烟递火对前面兄弟的手艺做出评说，憧憬着考试后的闲散聚会——这几天比较压抑，大家故意开些玩笑，彼此打气放松。

    该老四了。

    “报告考官！××驾校××学员×××！现在请求考试！”一切按路考时的程序模拟进行。老四在车下站得笔管条直，声嘶力竭地冲驾驶室喊道。

    “进来吧！”师傅扮演考官，摆足了谱，爱搭不理地答。

    老四坐进驾驶室，一切一如既往。车厢后的人通过驾驶室的小窗看着。

    “前方路口左转……”师傅下达指令。

    “是！前方路口左传！”老四答（按规定必须重复考官口令）。

    “前方路口右转……”

    “是！前方路口右传！”老四答，动作干脆利落。

    车一直向南边的大环岛平稳驶去，老四顺利并线，进入环岛。

    “……”师傅这次没说话。按规定，考官不说话就是直行，应该出环岛继续向南。但这时，老四可能过于自信，竟忘了规矩，错过了南边出环岛的路口，自己却浑然不知！

    师傅看了老四一眼，还是没说话。

    老四这时已绕着环岛到了东边出口，也扭头看了师傅一眼。见师傅仍不言语，汗就下来了。不知道该从哪个出口出去。我们在后车厢看得真切，大家不禁哄堂大笑。老四这家伙平日比较张狂，练“倒库”的时候我们左歪右扭进不去，他竟敢轰着油门一次成功！惹得大家既妒忌又羡慕，师傅也感到很邪门（估计师傅自己倒库也不敢这么大胆）。

    眼下老四终于小河沟翻船，居然走错了环岛。兄弟们看师傅的脸色就知道老四要倒霉了，憋不住地想坏笑……师傅骂人出了名地狠，让你一下子记住下次不敢再犯同样错误。

    说话工夫，老四已绕着环岛开了三圈，师傅还是不说话……

    第五圈时，一车人有的已捂着肚子蹲在车厢里笑得要不行了。老四在驾驶室用手背不停擦着额头的汗……

    就这样，老四拉着师傅和其他七个弟兄，开着破1041大货车，以60公里的时速，在空无一人的驾校环岛上不停地绕啊绕啊……我们在车厢后面笑啊笑啊……

    从第12圈起，车厢后面的人谁也不笑了……从车厢小窗户望过去，分明是三九天老四大汗淋漓的后背和师傅铁青的脸。而老四望到的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环岛和考“折”了以后的绝望，师傅望到的是老四“折”了以后其他教练对自己这个组的耻笑和自己即将被扣的奖金……

    绕啊，绕啊……一车人早万般肃穆，谁也不敢说话，大气不出地听着车厢外耳边呼呼的风声，大家对老四的遭遇早由幸灾乐祸变成了同情怜悯，等待着事情的最终结局。

    忽然，一声凄厉的刹车声使车厢后面的我们几乎全部跌倒……老四在围着环岛绕到第18圈时终于扛不住了，一脚刹车，将我们扔在环岛中间，自己从驾驶室跳将下去，嚎啕大哭，弃车绝尘而去。紧跟着是师傅，气急败坏从驾驶室的另一边跳下车，“哐”的一声把门子摔得山响，向另一个方向也绝尘而去！我们一帮人也紧跟着分成两拨跳下车，一拨追老四，一拨追师傅……

    ……

    事情的结局嘛，当然是大团圆。师傅先认错，说快考试了大家都紧张，自己心情不好不该耍态度。老四赶紧说自己太笨，也是自己心情不好也不该耍态度。我们说都是考试害的，考官儿害的，大家都心情不好都不容易……一车人感慨万千重归于好。师傅特意多给了老四一次独自驾车过环岛的机会，过的时候特意大声说“考官儿不说话就直行啊！”

    真到考试这天了。

    真到了这天，大家发现早“疲”了，爱谁谁了。

    这天考官儿也心情不好，早在一次次的“起步停车”中被颠得郁闷烦躁。巴不得早叫一声“靠边停车下一个”（考官儿也挺不容易的）。轮到我们这个组的时候，车还没到环岛，就全过了。

    最终大家欢欢喜喜都拿到了本儿，兄弟们特意在饭店摆谢师宴，但师傅没来。怕违反驾校纪律被扣奖金。我们吃饭的时候，师傅已经又带上新的徒弟上路了。

    转眼已过去五六年了，师傅估计早退休了，我们这帮兄弟也各奔自己的前程了，老四抽不冷会给大家打个电话联络一下。

    每每带朋友在街上穿行于车水马龙之间，或寻找目的地路过环岛时，我总习惯性地在并线前先问一声“怎么走？”很多朋友往往回答：“一直走一直走。”

    “对，考官儿不说话就是直行。”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