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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刘向阳
一和
向阳是县文联的头儿。那时候还不是正头儿,是副头儿。许昌县文联三个人,除了李新堂老师一个兵,其余全是头儿。正头儿是赵来义,就是用毛笔书写汉字的那位。向阳用钢笔写字,写出来的字总是没有赵来义写出来的字大,因此向阳是副头儿,要不为什么向阳总是叫赵来义赵老师呢?也有比得过的地方——向阳的字多。自写作到现在,小说、散文、随笔,林林总总算下来,向阳正式发表出来的文字,没有一百大概也有近百万吧,这是赵老师所无法比拟,也自叹弗如的。
我认识向阳的时候,刚刚在京城的报纸副刊上发了两篇几千字的小说,因此我毕恭毕敬地叫向阳刘老师,这在一个刚走出校门的文学习作者心里,似乎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虽然那时候向阳只是县文联的副头儿,但在一介布衣的眼里,副主席也是主席啊,与一般老百姓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况且向阳早已是省内文坛成名的作家,正努力向中国作家协会冲刺呢,而我什么也不是,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还有文联这么一个单位,它的全称是什么,干什么的,主管农药还是化肥,更不知道作协的会员和做鞋的老汉区别究竟在哪里。
那是在县党校。九一年文学这东东还像刚出笼的狗不理包子,热乎着呢,县文联在党校办文学讲习班,乡文化站派我和另外一个文疯子去充电,去了之后就认识了刘向阳以及那位用毛笔写字的老先生。因为是文学班,又因为这之前我曾在京城的报屁股上发表过文字,所以就特别地受到了器重(自己感觉也牛皮哄哄的)。这器重首先表达在眼神儿上——市文联及报社的大腕给我们授课时,一般情况下,向阳总是搬一把木椅坐在教室的门口,手捏一支秃笔,时不时地往笔记本上记点什么,间或抬起头朝众学员望一眼。我坐在前排,他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那眼神仿佛在说:伙计,努力干吧,专业作家的锦绣前程在朝你招手呢,文学大家的鸭舌帽等着你去戴呢,二百八十毛一条的河南作家裤等着你去穿呢。其次表现在喝酒上。——讲习班期间,除了听课,剩余时间多是各自操练——既是操练,自然少不了有粗制滥造的习作出笼——既是习作,自然少不了请人斧正斧正、批评批评,这样,习作方能改而成佳作,佳作方能点化成杰作。那么,请教谁呢?当然是咱们的头儿——咱们文学青年的领路人、创作势头正旺的刘主席刘老师了。向阳呢,总是有问必答、诲人不倦、很器重、很赞赏你的样子,让人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此后讲习班结束,我们回到各自赖以生存的地方。每每在报刊上看到向阳的文字,感觉就格外亲切,必定细细地品味,生怕漏过一章一节,这让我受益匪浅。向阳的小说恬淡、致远、厚重、韵味优美,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对于对于现代农村、农民生存状态的人文关怀,这在当今文坛是不多见的,也是极易被人忽视的。
记得讲习班之后我第一次带去请向阳雅正的是篇名叫《谐谑三章》的小说,那时候向阳尚居住在城东一带,在他烟草味浓重的窄小书房里,向阳对这篇如今看来十分单薄幼稚的小说说了许多肯定和鼓舞的话,提了几点修改意见,后来又亲自托付给市文联的老丁编辑,使它得以在《原野》内刊面世。这篇小说得稿费近百元,为答谢老师的栽培之情,我买了酒菜提着去看他——酒是红星牌的北京二锅头,两块五一瓶;菜是夜市地摊儿上的小菜,蛮经济合算的,只是有点寒碜。头儿却并不见怪,急忙让座倒茶,之后又下楼去给本市的几位文朋诗友打电话,然后下厨,油炸花生米是少不了的(这好比孔乙己老先生的茴香豆)。和丁编辑一块来
“赴宴”的有同是写小说的范部长和青年作家老凯,我们五个人,四碟小菜,四瓶老酒,侃着喝着,酒酣耳热之际,向阳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师领进门,修练在个人。兄弟,看你了,看你了……”那份真纯的期待啊!我激动得什么什么的。
此后我的小说《名誉》和向阳的小说《岳师傅和他的儿子》在《百花园》九二年五月同期发表,因拙作系小小说征文,排在向阳小说的前头,没想到这个杂志社刻意为之、并不代表作品优劣的排名竟然差一点害得我被踢出“师门”——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只是发了一篇小豆腐块样的小小说,但毕竟是公开出版的市级纯文学刊物,也算是一喜吧!文友们在一块聚聚是少不了的,醉眼朦胧之间,我说:“刘老师,我敬您一杯,多谢您这些年……”向阳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致谢:“别叫我老师,你……越师了……独……独自上路吧!”老丁、老范、老凯听了这话哄然大笑,但我没笑。我尴尬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丁看我认真的样子,急忙出来打圆场:“向阳给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向阳也笑。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嘟嘟囔囔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吃不清的剩饭,受不清的冤气……刘老师这是故意给我气儿受呢!”又说:“学生刚刚入学不到二年,真经还没取到手,刘老师就赶我出师门,这是不是太不够哥儿们意思了?”向阳摇摇晃晃说:“不想走就自罚三杯。”……那天我们都醉了。此后我仍然称呼他刘老师,好在向阳是一个实诚的人,既使他心里真的对《百花园》杂志的排名不满,也无法断然拒绝——他比我字多;此后向阳的长篇小说《私奔》几经周折最终被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得稿酬近万元……请文友们喝一顿大酒是少不了的。
屈指算来,与向阳的交往不知不觉间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虽说不上情同手足、肝胆相照,但也还算投机、融洽,不论我做的对与否,从没发生过大的摩擦,仅有一次小小的不愉快,是在九四年——酒后,我狂妄地说了几句对我们敬仰的鲁迅先生稍有不敬的话,惹得他大光其火,扬言再不与我交往了。当然不会就此绝交,次日见面,哈哈一笑,也就和好如初了。不过,由此可见向阳是一个为人、为文均十分坦诚、认真、不事伪装的人,现在,能够这样选择生活方式的人已经不多了,真的不多了。这是一种悲哀。
1995年4月3日草于下坡村
2018年1月21日改于许昌
2018年第4期《奔流》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