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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
一和
刚迈出校门、踏入社会那几年,一和是不抽烟的。非但不抽烟,还极力地劝导别人戒烟,在我看来,那一根根粘在唇上、夹在指间、藏在盒子里、白净而且身段苗条的所谓的香烟,无疑于一枚枚定时的炸弹,指不定哪一年的哪一月的哪一天,就在谁谁的肺里轰隆一声爆炸了。
首先接受我戒烟忠告的是父亲。父亲是一个烟瘾不大的人,劣质的纸烟每天一包足矣。我把有关吸烟危害身体健康的文章悉数找来,不厌其烦地读给父亲听,然后又从外面买来瓜子、戒烟糖等小食品,看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恳切样子,父亲感动了,接受了。其次是我周围的人和生意场上的朋友,除了规劝、游说,还在属于自己的寝室和业务洽谈室的门口贴了诸如“烟民止步”、“吸烟者免谈”之类醒目的红色条幅。这些举动属于非常极端的,但是收效不大,朋友们出了这屋门,转过脸去,走不上三步,就腾云驾雾了。父亲真真切切地戒了一些时日,也重又吸食开了,烟瘾不仅没有减小,而且还又有增大扩展的趋势。我所倡导的“戒烟运动”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这让我心里很烦,甚至因此生出了些许恨意:把屋门上所有的条幅尽数撕扯了,买来成条成条的三个五的外国烟(据说含有鸦片的成份),拆开了,邀请要好的嗜烟如饭的朋友们来,一支紧跟一支,逼人自经似的敬给他们抽。看着他们如入仙境般怡然自得地一支紧接着一支喷云吐雾,心里坏坏地想,抽、抽吧!抽个肺癌、气管炎什么的,抽死你,看你还美不美。让我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明显带有害人之心的,自以为很阴险很歹毒的恶作剧,不但没有招来他们的白眼,反而赢得了他们真诚的敬重,说我这人够义气,够大方,够哥们儿,翻身不忘穷苦人。这很荒唐,很黑色幽默,很小儿科是吧?不过由此可见一和当初对于烟,对于烟民的厌恶、愤恨之情。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一场人生的变故,使我很快就加入到烟民的行列中去了。
那是一九八七年。一九八五年,正是国家对外开放、对内承包的高潮,我作为单位的一名有志青年(?),理所当然地投身到下海经商弄潮的人流中去了。由于缺少作为一个商人必备的经营管理理念,文人式的虚幻与商业运作的慎重、实际相碰撞,产生大的裂变,一年以后商行倒闭,债务、诉讼缠身,再加上自己故意的暴行致使自己苦苦寻觅、建立起来的爱情婚姻家庭解体,我的人生跌入最低谷。一个秋日的黄昏,我和父亲面对面坐在被讨债者搜刮得四壁空空的屋子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伸了出去,“给我一根烟。”我对父亲说。父亲犹豫了一下,看我囚徒般困、苦、愁、闷的样子,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卷烟,用火柴点燃了,递给我……就这样迈出了慢性自裁的第一步,抽了我生命乐章中的第一支纸烟。这一根用旧书纸、用烟农烤煳弃而不要的废品烟叶裹制的粗壮的“香烟”呛得我涕泗滂沱,不能自己。
转眼之间,十多年过去了,做为一介烟民,我抽过各种各样、各种商业标牌的香烟,但惟独这一支劣质的纸烟,让我记忆起来总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这或许正像印在香烟盒子上的那几个“吸烟有害健康”的汉字,最初我们看到它时,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惶惑,以后掏钱买烟的次数多了,相互面对的次数多了,也就熟视无睹了,是不是这样呢?烟草是一种很能左右人精神状态的东西,鸦片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夜晚失眠,抽着自己喜爱的“芬芳哈德门香烟”,嗅着从自己口腔里呼出来的难闻的污浊的烟臭味,默念着自己满嘴羞于示人的黑黄的烟牙,我会想,在我人生最失意、痛苦、烦恼的时候,怎么会一下子就想到它了呢?
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