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晓/文

    我写成《数字出版不是出版》那篇文章（见《中华读书报》2010年8月4日），投稿之后碰了个钉子。那位很关注业内动态的编辑诘问我：你说了数字出版不是什么，那它是——什么？我一时语塞。想当然的东西居然不能站在跟前儿屈指概括出一二三四来，真叫我沮丧。

    时时在在总能耳食“数字出版”，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书本一查，这书本不分国别，各色各样的字体都写着“数字出版”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这四个字的字缝里分出四个段落来：

第一段，“传统出传统版”。这远在数字出版之前，印刷用的底版从雕版到活字，泥活字、木活字、铜活字、铅活字，一路进化过来。版是传统的底版，出法也是传统的套路——选题呈报、组稿、稿子齐清定、编辑、发排、出样、校对、改红、晒蓝样、合红、印装、发行、托收——出版的思维模式也很传统：稿子质量要高、编辑水平要高、码洋折扣要高，三高。

    第二段，“数字出传统版”。这是近二十余年来的事儿，在中国是以王选的汉字激光照排系统替代铅字排版为其肇始。激光照排系统是什么？就是以数字“0”和“1”为基础的制版工具，数字出版的晨曦初现了。接下来，磁盘、光碟、数据库、电子书刊、手机书报、网站，新形式层出不穷，瓶子是新瓶子，里面装的酒却依然是旧酒，有版权的酒，模式还是那三高。

    第三段，“数字出数字版”。这个阶段的程序，现在已经启动。依旧是磁盘、光碟、数据库、电子书刊、手机书报、网站等等等等这些数字技术手段，所出的是网民上传的东西，是网络写手写的东西，是网民大家一起添砖加瓦形成的维基版本。新瓶子都快要变旧了，终于才装上新酒。稿子刷新的速度可以弥补它的质量，编辑将变身为全媒体的主持人，纸媒将成为最廉价的媒体试验，收益将源自不拘内容更不拘版权的平台服务，也来自于资本市场。

    第四段，“无数字无出版”。新瓶新酒正酣畅，终结时代已到来。这将发生在不远的将来。数字化生存既久，对于在数字里泡大的下一代人来说，数字宛如空气和水，把“数字”单列出来加以强调，既突兀又怪异，于是“数字”隐入背景淡欲无；既然上传也网民、下载也网民，谁用的是“版”、谁用的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上传，哪一个的上传才算是“出版”呢？于是，大众出版终结。小众的还会存续，纸媒两极分化，编辑另有高就，收益也另有算法。

    四段演说终结，能够取消“什么是数字出版”这个问题吗？眼下不能，眼下的语境说不尽数字出版，眼下的语境也受用不尽数字出版。那么，用现在语境里的说话方式，转换一下问题，问一问“什么是数字出版的首要问题”，能不能掀起数字出版的红盖头来呢？

    比如，各路出版策划精英开个高峰论坛达成共识：“策划是数字出版的首要问题”，这话有道理，有的集团不就是以策划公司为融资项目上市的吗？比如，各出版社出版集团管人事的开个高峰论坛达成共识：“人力资源是数字出版的首要问题”，这话很多人会赞成，尤其编辑；再比如，各个出版集团资产财务部的人，CFO什么的，开高峰论坛达成共识：“资本运作是数字出版的首要问题”，对这话的反应不会很热烈但是很强势，强势如股东、董事者流。

    数字出版既然说不尽，也就会“首要”不尽。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首要”。不久前的“数字网络环境下的版权保护”高峰论坛，达成共识“版权保护是数字出版的首要问题”（见《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8月27日）。版权保护是知识产权体系的一个环节，知识产权体系的未来意义或者它的前途、末路，有待于专家去写大部头，本文不敢涉及，在此，只是把这高峰上的共识稍作抽象——限制性的专项行动（借用一下不知是谁创作的主流词汇，因为没有偷来经营谋利的预期恶意，应该不属于版权保护所要打击的对象）是去限制性的全方位变革的首要问题——照此打个比方：保全贞节是女性解放的首要问题。这，说不过去吧？

    版权精英们疏忽了限制性和去限制性纠结在一起所潜藏的语意陷阱，这也难怪，他们说首要，是语带焦虑的；而我在这里闲话数字出版，是语带希冀的，如有冒犯，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