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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声川叛逆桃花源北大上演娱乐 |
◎文/《青年周末》记者
颜雪岭
好友的太太突然离世。送别之际,赖声川说他在那间冰冷的太平间里,竟然感受到了温暖。
汤唯说,他是真正懂得世界、懂得人生的人;张静初说,他特别善,特别美,从他身上可以学会豁达宽容。
5月25日,上演了20多年的经典话剧《暗恋桃花源》将再次在北大上演。于是,5月10日,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咖啡厅,《青年周末》记者与该剧导演赖声川有了一个小时的神聊。不经意间,话题跳脱了这幕话剧本身,而被他带到了生死,带到了佛法,带到了世界末日……
也许,他的魅力也正在此:因为感性,他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自省;因为感性,他不愿拘泥于“自我”,而对于思考生死命题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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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选角时那个“假面的我”
青年周末:这次巡演的《暗恋桃花源》,您起用了湖南卫视的主持人杨乐乐,话剧舞台上的新人。您常常选择观众意料之外的演员。什么样特质的演员是您青睐的?
赖声川:我很少会说我喜欢什么特质的演员。有缘分一起工作的演员,我会根据他的特质来塑造。如果是新戏就做出新的角色,如果是旧戏就可以改动让他符合那个角色。有时候合作者或者媒体会有一些想法,比如某个角色谁谁绝对不适合演。但我觉得这些东西很微妙,对于任何角色,每一个人都可以有他的独特表现。喻恩泰和田雨,他们的外形、身高、体态差别非常大,但是我认为他们俩都可以演老陶。每一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性,只要是好演员我就喜欢。
青年周末:那您认为怎么样才是好的演员?
赖声川:简单地说就是认真活着的人。他必须要认真地活着,才可能认真做一个好的演员,包含他对戏的热爱,对舞台的热爱,他知道怎么样来准备一个角色。
青年周末: 这样的标准其实很模糊,谁是认真活着的演员,不是一天半日能看出来的。
赖声川:我会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经验也告诉我,直觉也会错。所以这是很微妙的一种理性和感性之间的选择。
有时候我也不一定能一下看出谁是好演员,一般都是顺其自然。幸运的是,我的直觉都还蛮准的。《暗恋桃花源》的剧组一直都很幸运,能够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青年周末:这个说法似乎挺感性的。有时候您选角就是感性而为?
赖声川:很多观众有种误解,认为我们找演员很容易。其实虽然很多演员都愿意和我们合作,但不是随叫随到,大家都忙,档期不确定,变数非常多。我用演员很多时候就看缘分。
我跟侯孝贤还曾讨论过选角的问题。他跟我说好莱坞的选角制度非常健全,他们有专业的选角人,积累了很多的经验,他给你选出一个角色绝对就是对的。而且他们也非常受重视,你看电影字幕里,选角人的名字是摆在很前面的。美国演员真是多,他们讲笑话,光纽约失业的演员就有10万。对他们来说,试戏很正常,你叫妮可基德曼来试戏,可以,没问题。大家都知道这是很大的投资,都不要浪费时间,这就是职业态度。
可是在中国,很多时候选角没有办法去试大明星的,这是件很讽刺的事。我们习惯在一个很柔和的空间里,来慢慢感受这个人行还是不行。
青年周末:很多时候中国人抹不开人情?
赖声川:如果试戏的话,我也会有点不忍心。我在台湾教的台北艺术大学,也用试戏这一套,每一学期学生的演出都是要选角的,讲难听一点,在国外有一种比较鄙视的说法,就是 “叫牛过来看一看”。我们考官坐在那里,然后“牛”就一个一个进来了,真的很残忍。
青年周末:那时候您也做不到“无情”吗?
赖声川:对。那个时候你必须有个面貌,但那个面貌不是我,而是一个假的我,虽然平时我总是觉得人生那么短暂,不要虚假,浪费时间做假面貌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不太喜欢做这种事。
青年周末:如果展现真实的您,那时选角您会怎么做?
赖声川:真实的我,可能他演了五秒我就说“谢谢,再见”。确实有很多导演是这样,没有时间,我给你一分钟,但头十秒你没有让我觉得你行的话,请你走。
但我何必这么做呢?说不定就会错看了他,让他觉得自己不适合,然后永远地离开了这一行;又或者让他整个性格受创。我干什么呢。我何必伤害一个年轻人的心呢?
只会关起门来对太太生闷气
http://www.yweekend.com/webnews/090514/a22/090514a2202.jpg ◎《暗恋桃花源》排练现场赖声川与黄磊在一起 |
青年周末:您永远都那么周到吗?张静初说,您最生气时只是慢慢地说:“你们怎么这样!”对朋友呢,侯孝贤曾拿着《悲情城市》的录像找您,让您第二天就把字幕翻译好给他;杨德昌几乎每拍一部片都要跟您借家具,还搬走您说了不借的红地毯……
赖声川:其实我对自己是看不准的。最近我常常想到去世的老友杨德昌。他在世的时候,偶尔礼拜六他打来电话:喂,打球吗?可是我没车。他说没车的潜台词就是:你来接我吧。大大小小的事情……
那天到北大我还在想他。我想到年轻一代怎么都出不来啊?他在的话,不是用我这种口气说吧。他会痛骂,他会说,年轻人搞P啊,怎么都不行!我们都是希望能够快快出一些真的很厉害的后起之秀和作品,但是在台湾似乎很难出来,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从九十年代开始有一个剧烈的变化,很明显就是走向物质,价值观就是物质挂帅。
青年周末:你们俩是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很少有人和事能惹恼您吧?
赖声川:其实我脾气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好,我也有非常烦躁的时候,主要在关起门创作时。那个压力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我追求完美,但什么叫完美?永无止境。
我出情绪的话,我老婆比较知道,别人一般不会知道。我在家有自己的工作室,因为我们家楼层很多,所以都是用广播系统互相讲话。如果我正在想一个重要问题,我太太突然“广播通知”:吃饭了。我可能脾气就不是很好。我会不理他们,继续做我的事。过五分钟又来了:吃饭了!我还没做完,我连说“你们先吃吧”都懒得。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抗议。
青年周末:抗议的方式还是挺温和。
赖声川:其实我发脾气不是针对她,她也知道我压力大。其实这也是给我检讨自己的机会:我在干吗?别人又不知道我的状况复杂程度,我凭什么让别人去了解?
我觉得活在世界上,还是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比较好。很多平常中急躁的事情,都是因为你把自己放在太前面了,你退一点,看看别人的需求是什么。能够成全别人,其实是件开心的事。
早年的叛逆成就我的第一个“桃花源”
青年周末:常常都在反省自己?
赖声川:对。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比如在事业上,一方面我很执著,我总是很努力在做事,因为我从事的是一个非常消耗体力的行业,一个戏就像一个生命,你要让它活起来,真的是有无数的关卡、关节、脉搏需要疏通,一天花24小时都想不通的。这样很累,所以,一路上我又在学习如何不要执著。
青年周末:凡事您都在追求完美……
赖声川:其实我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都不是特别高。前两年我在斯坦福大学教书时,一位系主任请我去。他是我伯克莱大学的同班同学,一位很优秀的黑人学者。我们十几年不见,聊起学生时代。我说,我那时候很害怕某一个老师。他问,你害怕他干吗?你在他心目中根本就是我们班的明星,你不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我第一天进去的时候就吓死了,旁边的人都那么强,我算什么东西? 我一直是在这种压力之下念完研究生的。
青年周末:您有过叛逆的时候吗?
赖声川:我没有什么好叛逆的,因为我家里很好,妈妈简直给我的空间太大了。父亲比较严厉一点,可是蛮早他就过世了。
噢,其实我也挺叛逆的。念大学的时候我曾从家里搬出来,跟几个同学合住。妈妈说,干什么?家里好好的,离学校也不远。你要去住的地方离学校更远。我说我们要体验人生。我们几个好朋友租了一个房子,那里成了一个桃花源,就是某一种形式的乌托邦。
青年周末:这也算叛逆?
赖声川:非常叛逆,那时在台湾是没有人这样的,一群人没有理由就住在一起。那个房子也就一个房间,大通铺,大家把酒谈天,过着一种其实蛮嬉皮的日子,某一种“文化小革命”吧。
青年周末:您曾说自己并不传统,“依照我的性格,要做就不要太循规蹈矩,要做得不一样。”但您也说过,“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有自己所爱的家人、朋友、事业,如果这算是成功,那这种成功正是我想要的。”这似乎是人们心目中最传统的成功定义。
赖声川:不是说享受,享受听了有点刺耳,英文叫appreciation,就是感激,感激我有这样的日子。我知道它是很多的努力才能够变成这样,所以更小心去经营自己的生活。让自己能够继续保持这样好的因,就会产生好的果。
我觉得这两点并不矛盾。艺术方面,我一直朝向比较前卫的方向走;生活中我研修佛法,佛法多前卫啊,当年释伽牟尼提倡“众生平等”,那简直是太前卫的一件事情了。
在医院太平间,竟找到了温暖的感觉
青年周末:您这种心态一直都有,还是慢慢一些东西改变的?
赖声川:我觉得我是渐渐改变的,也许我天性里面也有一点,但主要还是慢慢学习佛法,慢慢渗透进来的。很多人学佛是因为受了很大的创伤,而我,没有特别大的创伤,可我还是要面对所有人共同面对的一些难题:人活着干什么?最后要死,那有没有什么意思?我可能在这些方面想得比较多,就走进了佛法。到现在已经学了三十多年了。现在的我,越来越不愿意把太多的关注放在“自我”上面。
青年周末:那您把更多的关注放在哪里?
赖声川:生死啊,世界末日啊……前几天我在北京下飞机,在T3航站楼还碰到了老朋友侯孝贤。我们一路走一路聊,很久不见居然聊到世界末日。我讲到我的女儿老了的时候,世界确定会没有石油了,他说可能等到那个时候世界都完了。我们两个老头想说,世界末日可能不用等上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也许就是几十年后的事。侯孝贤在我心目中,是很了不起的一个艺术家,他想的事情格局也是非常大的,我门很容易聊到这些。他又在想,人类毁灭自己是老早以前就已经发生了,艺术在这里面可以扮演什么角色?
青年周末:您经常想这些啊?不累吗?
赖声川:每天都想。一点都不觉得累。死亡这个东西每个人都在躲它,避它不谈,但是它是你唯一在生命当中确定会发生的事。
现在你去台湾旅行,会发现它有很柔的一面,关怀弱势,关怀生命。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最近他怀孕的太太突然去世了。那天他去停车,他太太说先下车,结果她发生了血崩,送去医院支撑了三天,还是离开了。孩子活了下来。人生真的很无常。后来我们去参加她的追悼会,就在医院的地下室,没想到,好温馨的一个空间。花钱装璜谁都可以,但那里不是,它是用心布置出来的。他们两夫妻都是初中老师,学生也来了。你想想,医院的太平间都是冷库,气温很低,生离死别,居然可以找到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