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女儿过生日，请了一大帮同学笑闹了几个小时。我静观那几颗无忧无虑的童心，羡慕着她们的幸福。过去了一段时间，却总是沉在这心态中出不来。经常便静静地发呆，回忆着作为人父的日子。但不知怎么的，想得最多却总是女儿小时候的样子，成长的一些岁月竟然在我的记忆里淡去了许多。

以前，常听一些老人说，男儿午时出生女儿子时出生，以后必成大器。我是午时出生的，却未能成什么大器。女儿等到子时过去了一小节才呱呱坠地，又该如何呢？

不管女儿未来如何，但她初临人世的那头黑发与极为响亮的啼哭确实有些不同凡响，让初为人父的我一下子泪如泉涌，大失男儿丈夫之气慨。

女儿不吸母乳，却对牛奶情有独衷，很有些令人恼火。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的冬夜也得让我乖乖的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去满足她吮吸着的小嘴，且不能有丝毫怠慢。否则，那几乎是惊天动地地抗议不仅让家人无法入睡，还准能打破整幢楼的梦。而且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驾势。

女儿三个月识人，除了妻与我谁也不能抱，屡试不爽之后，我们便只好断了偷闲的念头。四个月吃饭，二两米的稀饭瞬间入肚绝不含糊，时时还有意犹未尽之感。尤其是七个月走路后，食欲很大，就连生红薯、生萝卜也能啃上两个。

俗话说，男好动女宜静，女儿则完全相反。如果你让她什么都不拿，不到两分钟，她必要吵着让你抱出去。看到比她小的孩子，她斜一眼便兴趣全无；看到比她大的孩子就会大喊大叫大笑，全无一丝女儿态。女儿睡觉，是最令我担心之事；因为她总是在梦中也横过来竖过去，再大的床也难得容下她小小身子，不仅害怕她蹬了被子着了凉，就是从床上摔到地板上也是有过好几次。妻这时总埋怨我不该带孩子看那么多电影的，我只好笑着沉默。那时我在乡下工作，电视不怎么好看，我便常带了怀孕的妻子泡在电影院里。我又特喜欢动作片，女儿便随着那强劲的音律早早的就在母亲的腹中开始舞拳弄腿了。

我给女儿取名为“诗云”。一则祝愿她以后的生活如白云般潇潇洒洒富有诗意，二则“诗云”与“思韵”谐音，寄托了我对青山绿水那种大自然的韵味有一种近乎刻骨铭心的感情。

但女儿从小就对大多玩具不感兴趣，从四个月开始就常常胡乱捣弄我那些满屋的报刊杂志、书籍笔墨。尤其是当我在写什么的时候，她一看就是半天，不哭不闹，一幅极专心的样子。邻居皆笑，说是“又多了一个知识份子”。九六年初我去长沙出差，与我有忘年之交的著名作家谢璞赠了我一本他新近出版的童话，并在扉页上写道——“期望把故事讲给诗云小宝宝听听”。我一回来，刚把书从包里拿出来，还没有满八个月的女儿就不再理会那些什么狗呀猫呀的小玩具，只把目光紧紧地咬在书上。妻把书拿给女儿看，看一阵子女儿就哭，妻手足无措，忙乱之中不经意把书翻了一页，她又不哭了，只噙着两颗小泪珠叮着书页。妻一页一页地翻，女儿一页页地看，一个多小时都没吱声，最后哼了两下就睡着了。

大凡爱书之人，皆多愁善感，生活也好、心情也罢，均无白云抑或青山绿水般的潇洒飘逸。我当时想，女儿以后绝不会实现我最初对她的祝愿了，心中很有一些落寞的伤感。

但不曾想，逐渐长大的女儿却把性格和爱好变了过来。

开始，把女儿送上幼稚圆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刚到门口，她便哭着不肯进去，仿佛那里面存在着一些可怕的事物。实在没有办法改变局面时，她就边哭边哀求说，你等下要来接我呀，你等下要来接我呀，好像是被抛弃了一般。直到送她的人走出了好远，她仍然泪水淋淋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每一次，我转过头去，都不由得热泪盈眶。如此重复了几次，我竟然连送她的勇气都没有了。谁知道，一年过后，她去了两华里之外的地方上学前班，却不要人接送了。清早，就自己起来背上书包上了学；晚上，又自己回了家。一开始，总有些不放心，便远远地跟着，见了她稳重的模样，也就任她自由地往返在家与学校的路上。每每看见那些孩子都上了四年级了，家长们还在为接送而忙碌的时候，想起女儿从学前班就自立的情景，心中就感到欣慰。

从小好动的女儿，却逐渐安静下来。以前，怕她出去玩不知道回家，现在却怕她不出去玩闷坏了小孩童真的天性。幸而，很少出去的女儿并不孤僻，在班上，玩得来的也有那么一群，成绩好的、成绩差的、城区的、农村的，都有。每一次，朋友们的生日，她是必去的，我也支持她，毕竟童年的友谊一样是美好的，似乎小小年纪的女儿也懂得这个道理。

曾经爱书的女儿，从进了学校，就不对书本上心了。从一年级开始，成绩很差。记得有一次取通知书回来，我父亲问她考了多少分，她大声说得了四十几分，她根本还不明白这四十几分是个什么概念。现在的孩子，都被父母逼着学这学那，小小的心灵承载了太大的负担。我不想要孩子学太多的东西，而扼杀了原本的天真。但也想女儿学一门技艺，等我征求她的意见后，却弄得啼笑皆非。我问她最爱好什么，她想了半天，很认真地回答我说，最爱玩。还有一次，我看了女儿的作文，认为她写得太差了，便叫她过来启发她要如何如何地改。讲得太久，她一下子来了气，一把抢来本子，大声抗议起来，你是作家我又不是作家，我写得好还要读什么书？我下子竟接不上她的话。

好在，女儿毕竟还是长大了些，学习上也一学期比一学期地逐渐好起来了，独立性也在增强。我也不想在她本来沉重的书包里再增加一些份量，只企盼她在明年的初中生活中保持一份上进的动力。

我看过许多孩子的作文，在字里行间已经找不到一丝快乐、一份童心，他们的日子除了正常的上课、作业，然后就被父母挤压进琴棋书画之类过于浩大的空间里去了。如果有一天，女儿也像别的孩子一样，面对着一个“快乐的童年”这样的作文题目而一脸茫然的时候，我的心中一定会充满着强烈的犯罪感。

我想，女儿自有她的兴趣和爱好，我又怎能强求她随我的愿呢？就像我们也不可能按照上一辈人一成不变的规矩去生活一样，还是让她自己走自己刚刚开始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