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人生却不然。他之回忆过去,更重于悬想未来。过去是过去了,但在你心上,岂不留着一片记忆吗?这些痕迹,你要保留,谁能来剥夺你?那是你对人生的真实收获,可以永藏心坎,永不退灭的。人生不断向前,未必赶上了你所希望,而且或希望更远了,希望逐步幻灭,记忆却逐步增添,逐步丰富了。人生无所得,只有记忆,是人人可以安分守己不劳而获的。那是生活对人生惟一真实的礼物,你该什袭珍藏吧。”这段话是钱穆先生在《湖上闲思录》里的话。他很巧妙地把记忆当作是希望消逝的填充物,因而认为人应该珍惜自己的记忆。
人的生活经历了许多的事,但只有一些会被我们记住。一个最让我惊讶的事是,每次我们的同学聚会,主要的议题是回忆,可是谈论的似乎总是那么几件事,甚至连对这些记忆的评论都是相同的。
这两天在香港,碰见原来在社科院的一个老师加同事,我们见面,我跟他打招呼,他也很客气,但并无进一步的表示,后来在开会的时候,他听我说话,突然记忆恢复,说“我没想到你在这里”,我想在他的记忆中,我的声音成为我这个人的标志,尽管我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
记忆总是需要触动,有些记忆可能已经在大脑的深处,但一旦有一个场景的触动,便会立即鲜活起来,比如孤独的月亮使我将儿时的许多场景“动了起来”。
但我也相信,记忆是有选择性并可能在进行着自我加工,因为有时候,对于同一件事,自己的记忆和别人的回忆完全不一致。我们看自传和别人写的“他传”,经常会发现对事件的描述出入很大,有些可能是自传者有意要“曲笔”,但也不能排除记忆自己的加工作用。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有时候,只有自己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能大致重叠,才是“有效”的记忆,否则,总不免流于想像一路。
每一个人的记忆类型可能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许多事情的场景我的记忆是十分清晰的,但是要问我具体的日期,我却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经常会被人批评“没心没肺”。其他如电话号码,我现在记住的绝对不超过10个,每次要打电话都需要重新找,否则便瞎菜。现在年事渐高,对于记忆的确定性恐怕会是每况愈下。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背诵诗歌,本来我背的就少,忘记的却比别人快,所以这便成为我的心头之痛,去年曾经有一段想发狠背一些,但没几天边放弃了,于我这实在是类似于“挟泰山而超北海”。看着别人将一首首的诗词信口吟来,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就是那么大的。
后来,便放低了对自己的要求,看一些诗话,也就是看人家是如何解诗的,五花八门的解诗著作很多。这中间最喜欢的是俞平伯先生的,最让我同意的是,他说诗人的伟大并不在于他有多少奇思妙想,而是说出了常人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的确,许多的感触,我们形之于心,但却难行之于文,那些诗词便成为一个渠道,虽然不是自己的,但却是最贴切的。
当然俞平伯先生当时在给那些学生讲诗词的时候,最常用的话却是:此中的境界当自会于心,何待多言。做这样的老师的学生,恐怕也是需要一些悟性的。
钱穆先生在《闲思录》的开头说:“我的生活,其实也算不得是闲散,但总是在太湖的近边,时时见到闲云野鸥风帆浪涛,总还是有一些闲时光的。我的那些思想,则总是在那些闲时光中透逗,在那些闲时光中酝酿。而且我之所思,实在也于世无补。我并不是说我对于当前这些实际的人生,漠不关心,不想帮忙。但总觉得我自己无此智慧,无此精力,来把捉住这些当前的实际人生之内里的症结,而试加以一种批导或斡旋。因此也只能这般躲在一旁,像无事人模样,来思考那些不关痛痒不着筋节的闲思虑。”
但是人生难道不是“得偷闲时却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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