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礼与十八世纪的文化转折》
(2015-05-01 07: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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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历史 |
分类: 文化札记 |
评《礼与十八世纪的文化转折》
陈来
照我来看,《儒林外史》为什么叫“外史”?外史和正史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这个时代有这个外史?我想,外史所面对的不是真正儒学的主流的精英世界,虽然那个世界的人数可能不一定太多。它面对的不是真正的主流的精英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外围、边缘,即使我们不说它就是一个整体的失意文人的世界。以前有人说《儒林外史》主要是一个失意文人的世界,主要是讲这些失意文人的事情,其实我们不这么想。我觉得它之所以是外史不是正史,是因为它没有进入真正的主流世界。这样说对它也许有点苛求,这个时代主流的精英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就不得不回到十六世纪、十七世纪。十七世纪有顾、黄、王这样的大儒,包括清初一些重要的大儒,乾隆这个时代有这样的大儒吗?即使讲社会文化,我们看十六世纪从正德到万历时代,如果讲儒林的状况,最兴盛的就是讲学,以阳明学为中心的讲学,到处都是讲会,到处都是以理学为中心的讲会,会讲的都是理学的内容,吸引了各个层次、各个方面的人,不止是精英人物;很多低层社会的人物,他们不仅被卷入到讲学运动,而且成为讲学的骨干。看看王艮、颜山农是什么样救世的胸怀,什么样生命的风貌!这是那个时代真正的儒林面貌。每个时代都有失意文人,不可能没有,这本儒林外史从成化讲到万历,但是那时主流世界即使不说是意气风发,也是非常活跃的思想的研讨。十六世纪、十七世纪理学主导下的士风都是这样,即使到明末清初,政治变化了,那些大儒也还在那儿奋力地做大学问、写大书,面对这个时代历史文化的重大课题,深加思考。这些在《儒林外史》里根本不能反映。不能反映是有苦衷,因为十八世纪这个时代即使是主流士大夫和知识人也已经没有那个东西,为什么没有呢?我回到这个问题,就是刚才主评人讲的失范,我换一个词——失落。在十八世纪这个时代是儒学精英理想的失落,这是儒学世界在这个时代面临的真正的挑战,就是整个儒家理想的失落,代之以考据学的研究、礼学的研究,这些东西都是以理学的退场作为前提。当然还能找出一个半个理学家,但这个时代理学不在场,而理学不在场,对思想、对理论的研究没有了,这是凸显这么一个失落的文化世界重要的参考体系,没有程、朱、陆、王这样的大儒出现,剩下的世界不就是这么个世界吗?这个时代到哪里找张载的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几个还有操守的一些人,大部分是那些俗儒。换个时代,就会把那些失意文人带到理学的社群里,儒学的生命面貌就不一样了。
回到这本书,以前胡适就讲过颜李学派的问题,有人认为吴敬梓是颜元的再传。我想讲,颜李不是只讲礼乐兵农,就颜元说,礼乐兵农只是“三事”之一,前面还有两件事,一件事是仁义礼智,是讲最重要的价值,普世的,最重要的文化价值,这是我们理想的世界,要有仁义礼智。另一件事就是孝友睦和,社会层面的实践问题。没有了前面一句,就没有了理想和价值;没有了后一句,就脱离了社会秩序的实践。而儒林外史正是这样,所以只讲礼乐兵农还没有真正理解颜元的儒学思想。
接下来就是关于这本书的框架结构。因为它是以所谓“二元礼”和“苦行礼”为总体框架,我对此还是怀疑的。苦行礼的说法基本是不能成立的,中国近世没有这种苦行礼,也没有这么说的。刚才主评人也指出,这个突出苦行的意义是受到韦伯的影响。韦伯讲儒家的入世苦行,但是在中国儒家文化里不这么用,这在历史上没有根据。另外,它所描述的现象,像郭孝子,他是孝行的实践,这是德的范畴,不是礼的范畴,是德行的实践,不能把这些德行的实践都纳入到礼、把它叫做苦行礼,它并不是礼。我的看法,苦行礼的概念恐怕是不能成立的。
(本文系根据作者在《礼与十八世纪的文化转折》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已发表在《中华读书报》,201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