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突然下起了雨，原本出了电梯就要去买鸡蛋，这是先前约好的。卖鸡蛋的农妇每隔三二天从三门过来，大家只要在群里提前吱一声，她丈夫就会开一辆小四轮带着她、鸡蛋和自家种的黄瓜、草莓等果蔬到小区来。我返身回家拿了伞再到长廊与农妇约好的地方去，老远看到她胖胖的大屁股蹲在地上忙着。

去晚了。15元一斤的初生蛋还有大半篓，12元一斤的已空空如也。我向她解释晚来的原因，直起身准备下次再来买。她说，要不你把这袋拿去。说着，挪过身旁一袋打包好的鸡蛋递给我。这是一个群友预定的五斤鸡蛋，估计下雨没来。“先匀给你，如果她需要下午再给她送来”。今天买鸡蛋格外送三个粽子，是她家自做的。她说，觉得好吃也可预定，价格五、六、七块不等。粽子不小还蛮大个的，分蛋黄、鲜肉和鲜肉蛋黄三种。这样做生意也是蛮实在的人，不含糊不计较，送出去的东西有回报，又多一条生路；没得到有个人情在也挺好。

这雨自午时下起就一直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意思。傍晚，站在阳台上看见有人撑伞散步，正是下午5：30，收拾好饭桌拿了一把浅蓝色的小伞也下楼来。

雨不大却笃定沉着，从空中直直落下，拉线很长断了又续，伞下听不见雨声，伞外却是一个晶莹嘣脆的世界。路边一队挺拔的水杉浑身上下缀满了晶亮的水珠，青润润的，仿佛俄顷之间砸在地上就能奏出一腔裂帛之声，打破这雨中的寂静。五月石榴花在细雨中湿嗒嗒的，如一团糍实的油坨那红被浸染得更深了。对面小草坡上一棵弯曲的石榴树，枝条倾斜垂向茵茵的草地，花红朵朵瀑布似的在雨中随风摆动，轻轻吟诵的姿式象对着某处倾诉些什么。雨丝密集风迎面吹来，我把手中的伞斜向风的位置，雨水便沿着伞骨“骨碌碌”滴在掌心。有些些凉。

雨疾风大，裤管被雨水溅湿了半寸，这初夏的雨也是蛮劲道的。走过风口，沿着路拐弯就避了风。远远看见小区门岗，门卫站在屋檐下，着一套深蓝西装，那是深秋的制服，恍惚间误以为季节又回到了春寒料峭时。我哆嗦了一下，出门时只穿了件衬衫，此时只好将左手中指压紧了袖口，似乎这样可以挡住些风寒。

很好奇，门卫每天站在围墙界内都想些什么？他两手相握垂在身前百无聊赖盯着前方。虽傍晚时分夜幕却未全，但雨天的街面相比晴天仍然冷清些。他视线之内正对着大马路，车来车往车灯闪烁，过路行人怀着各自的心事埋首前行。一站八个小时他想些什么呢？有外来车要进小区，他向前一步询问登记后放行。不时又有学生或遛狗的大妈过来，凭直觉他知道是小区居民，木然拿出卡片帮他们刷卡放他们进来。

每天面对这些枯燥又琐碎，有时还要哄走围墙外放着扩音器不断叫卖的各种小商贩。这就是他的工作，像医院医生护士面对病人呼叫呻吟，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处惊而不变应付自如了。曾与一个保安闲谈，说早上出门见过值夜班的师傅，仰着脖子坐在椅子上打盹，年轻小伙干嘛打这份工？他说，“现在找一份稳定工作，能按时发放工资，享受五险一金节假日拿双薪，在这样的公司上班已经很知足啦！”

二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点，南面天空一角忽的豁亮起来，云层似薄了些，下楼散步的人渐渐多了。经过广玉兰树下，见阔叶飘零，当中只有一片白色的花瓣落在泥地上。广玉兰一般四月底五月初盛开，花期不长也不算短，小满过后便慢慢都凋谢了。

只是这花很有意思，花名好听品性却不高，私下觉得叫它“大碗花”俗是俗了点，但与它的性格还是蛮相宜的。花胎初坐时，玉兰花状如小荷尖尖蛮可爱，花开后不知怎的就显出一种呆木气不如荷花轻盈。你看它，四平八稳座在枝头看风看雨风雅得很，等到看倦了人老珠黄，又不像桐花茶花整朵整朵轰然坠地，那种不管不顾玉石俱焚的决绝让人生出怜惜。玉兰则相反，它仍是憨气十足稳坐“莲花台”，直坐到色老心衰也不落枝。好笨哦，一丁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它不知道“当生则生当si则si”，生命的挽歌是给人留些余韵怀想吗？

这个季节的栀子花开似乎也用劲了些，香气张扬跋扈。汪曾祺老先生一支笔形容它倒也一点不客气，“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TMD管得着吗！’”一想到那个充满了孩子气的老顽童写下这句话，心里就乐不可支。落子（字）无悔白纸黑字，栀子花就这样让大文人给定了性呀。

小区种植的花们在这个季节盛开的，除了合欢就数大叶女贞。还记得去年此时，每天晨跑必经过一条通道，道路两边有香樟、木槿、樱花，除此就是盛开的大叶女贞。时间恰好的时候，拐个弯在道路口会看见初夏一道晨光掠过这些高大的植物，投射在一栋小高层东面墙上，那晨光温柔带着初生的喜悦静静斜在那里，四周只有树木在呼吸鸟儿轻啁，那就是一天美好的开始啊。我有幸与那道光同在，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互道“早安！”“你好！”彼此遥望片刻，它知道我看到了它一天中最好的时刻，然后挥手道别。道路两旁盛开的大叶女贞似乎是唯一的见证者，它因目睹这一切而心花怒放，洁白的花朵在阳光里泛出恬静的笑容。而愚钝如我一直将它误以为是香樟花，直到今年夏天才明白原来犯了一个无心的错误。

某个夏日傍晚阳光灿烂，我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站在光里被人“咔嚓”照了一张相，后来细看背景竟然是一株盛开的合欢树。好快呀，转眼一年过了大半，这场雨就像是2024时光里的一个休止符，来得恰如其分。它一洗的前些日的燥热，暂缓了暑热的生发。时间经过雨水洗涤似乎清爽慢了下来，它让我在这幽静的雨季里有心情去回望春夏，思索着接下来的夏秋要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