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旧书的习惯，最早就是在东四隆福东街那家买卖旧书的中国书店里养成的。

那家中国书店虽然也卖一部分新书，但是除了入门口十几、二十进深的空间里排了一些新书之外，里面两进大堂一百多平米的空间密密麻麻地码着不知从哪里收购来的旧书。

旧书各种各样的内容都有，文学、历史、哲学、物理、化学、外文、市场学、心理学、生活丛书、旅游观光、建筑家装……大到49年之前印制的竖版二十四史全本，小到做凉菜的菜谱都能在这里找到。

没有去处的周末，我会睡到上午9点多，随便吃点油条、豆汁，跑到隆福的中国书店，一头扎进去，然后象条从乡下来的饥饿书虫一样，全身血液沸腾地在那些旧书堆里疯狂爬行。

找到一本书，就开始翻看。由于没有椅子，所以就站着看，有时实在累了就找个角落蹲着看。

时间会在一页页带着霉腐气息的发黄的旧书页之间无声无息地流失。挑到爱看的书是，也许阳光还从朝东的书店门口探进长长的一大截，等看完一叠纸页之后，一抬头，阳光早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灰色的影子早已高高爬上街对面商店的墙壁上了。再看看书店墙上的那个老钟，指针不打哈欠也挪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肚子“咕咕”地提醒我去吃那顿可以叫午饭也可以叫晚饭的餐食，然后去买票看场6点电影。

记得有三本书我是这样站在那家中国书店里看完的，一本是海明威的《战地钟声》，一本是杰克伦敦的《海狼》，还有一套《天使望故乡》。

我喜欢挑那种架上好几本一模一样占了好大一排的旧书，这样如果我这次没有看完，下次来一定还会有，还可以接着继续看。

而开始看之前，我可能会先花半个多小时先翻几本，然后挑出两本，一本又便宜又好的最后离开时我会买走，一本是又好又厚又有点贵的，经得起我在那里翻看一天、两天或更长时间的。

其实旧书店里的书都不贵。一般都只卖原本新书书价的五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一本原价5块钱的书，最多也就卖1块2左右。

对我这种患有与每个月不到两百块钱的微薄工资不相称的购书狂症状，而又病入膏肓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综合性治疗。

在东四十四条住了两年后，搬家是发现，最多的家当，就是那两年在隆福的中国书店买的旧书，总共有69本。

最近我路过那家中国书店，发现变化不大，门面依旧，格局依旧，旧书依旧……只是书价翻了好几番，定价政策也变了，不象原来那样，所有除了古版的书，只要49年以后出的，不论是哪一年出版的定价多少，都会卖得比定价便宜。

而现在，1980年代、90年代中期以前出版的书，由于定价比较便宜，有时候一大本才3、5块钱的，定价就变成了比原书的价格要高了。

那家中国书店，还让我认识一个只说过两句话的朋友。

那个男孩子大约比我小10多岁，也就10来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像极了我小时候，大概也是一个到哪里都会被同伴们欺负的主。

我不记得第一次进那家书店看书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在那里看书了，因为他是那种非常不起眼的人，如果往角落一蹲，除了你被他绊倒，否则很难发现他。

第一次和他说话，是有次我蹲在角落看书，突然被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叫醒：“对不起，这里早上是我蹲的。”

一抬头，看到他紧张得有点气息急促的脸。大概他已经在一旁犹豫了很长时间了，因为我已经蹲在那里看书挺久了。

看来是我侵占了人家的地盘，我赶紧起身还给人家。

从那以后我才开始注意到他。每次我去书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里了，而且每次我离开的时候，他一定还在。

从没有见过他穿过一件亮眼的新衣服，但是也从没有见过他的衣服上有一点污渍。每次他只要一蹲下，如果没有别人打扰，他的眼神就再也不会离开手里拿本书页，象是被焊接在书上了似的。

我发现他从来都不会走出书店去吃饭、喝水或者上厕所。见到他的任何一次里，反正我在书店里时没有见过他离开过书店。

我猜想他一定也是出自一个家境很不宽裕，但是却挺有读书气氛的家庭。

我发现他读的书很杂，除了童话，还有很多外国名著小说，有一次我找书的时候，发现他很认真地翻看一本菜谱！

第二次和他说话，是我要搬离东四十四条的前一天，纪念性地再跑到那边去翻书，结果遇到他在看格林童话选，想起自己初一的时候也很迷《格林童话选》，一时冲动，跑去抽出一本，交完款，走到他跟前，递给他，说了一句：“小朋友，这本书我看过，很不错，送给你吧！”

然后把书和缴款单放在他膝盖上，笑了笑，转身走了。

走出书店的时候，心里仿佛装满了记忆一样，有一种很亲切的怀念感。

我的卖旧书的中国书店，和那些旧书一样有味道，还没有离开就已经让人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