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耕织图》之插秧图
(图源网络)
竹枝词说:西稻东麦耕作忙
——“竹枝词里话申城”之四十:种粮史话
古上海,有“山环水拱,号称泽国杭稻之乡,有渔稻海盐之富”之称。就上海全境而言,东部枕江傍海,泖淀萦于西北,黄浦、吴淞口绕于中,川港交错,脉络皆通,境内东西均冠称水乡泽国。然而,由于上海地区河、海水性有异,咸淡不一,加之受地形、潮汐诸因素制约与影响,土壤性质有所不同,地理生态也有差异,所以粮食作物的结构上也明显有别。
大致是:东部滨海,土性咸,多卤瘠之壤,不宜种植水稻,以种植豆麦、棉花为主。西部则河网密布,水田弥望,湖泖荡漾,塘浦交汇,宣泄有时,灌溉方便,地尽膏腴。故西部种稻历史悠久,精耕细作,为江南重要的产粮区。清光绪年间上海士绅秦荣光和倪式璐各有一首竹枝词
,讲述了当年水稻种植的情形。
稻名瓜熟早收回,六十日收早值钱。
最是香粳香可爱,三青薄稻胜红莲。
布谷啼时插种忙,韵听鹂鹏麦已黄。
浮雁一来香稻熟,稻场泾上稻登场。
上海地区的稻作农耕历史悠久。据最新考古发现,早在5000年前的崧泽文化向良渚文化的过渡时期,勤劳而聪慧的上海先民就开始种植水稻。到了明清时期,其农业生产已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稻谷品种繁多,分粳稻、香粳、红莲稻、箭子稻、籼稻、金城稻(上海人俗呼赤米)、早稻、糯稻,等等。粳稻中又有瓜熟稻、百日稻、白芒稻之别,其中以瓜熟稻为贵。稻种很多,叫法亦不一,而当地农民习惯上以春分节种者为早稻,芒种节后种者为中稻,夏至节后种者为晚稻。
其中,竹枝词所说的“香粳”稻最为著名。香粳稻,《通志》谓“七月熟,粒小而性柔,有红芒、白芒二种。又一种曰香子,色斑粒小,杂他米煮之,芬郁可爱,亦名香櫑(禾木旁)”。《阅世编》谓:“近年东土从邻郡传至,一种日香梗,日沙梗,并性坚、粒大,亦数亦丰,香梗味香尤美,较盛于穿珠稻。”近时的香梗稻,米粒腹白、糠皮薄、胚小,粒重。用香梗煮饭,香糯可口。俗谚:“一家煮粥百家香。”数九天,香梗米杂桂圆、黑枣煮粥、可滋补。
竹枝词所说的“三青薄稻”,
薄稻指青角薄稻,是太湖青、铁梗青、芦梗青等三个粳稻品种的统称。盛产于青浦、朱家角一带,故称青角薄稻。薄稻稻粒饱满,呈椭圆形,腹白极小,油光晶亮,登场时香清气新。以薄稻米煮粥,投入糯稻叶数茎,色莹莹呈绿色,香甜适口。伏天饮之,沁人心肺。历来以此来进贡皇家,有“御米”、“贡米”之目。
古代农耕主题雕塑选
上海地区之麦,冬种夏收,俗谓“小熟”。有大麦、圆麦、小麦等。
有竹枝词吟唱道:
炒香大麦未磨时,圆麦粞蒸饭甑炊。
磨粉面成惟小麦,面筋力厚出麸皮。(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
大麦古名“车”,有红白两种。禾似稻而长,有白芒、红芒两种。粒尖细,味甘,可制饴糖及酿酒。圆麦,又叫穑麦,后熟于大麦,品种有慈姑青、火烧麦、六穗头、本地光。圆麦磨栖,煮饭耐饥,故有“圆麦粞蒸饭甑炊”之说。小麦古名“未”,无芒,可磨作面。皮曰麸皮,浸在水中,漉去汁,微加盐和水糅之为面筋,故有“面筋力厚出麸皮”之说。如果以猪肉为馅煮以糟汤,名糟面筋,气香味隽,肴馔中之佳品也。据史料,“粟菽而外,可以养民者,莫如麦矣”,可知,麦与民生密切相关。
上海地区较为重要的粮食作物还有糯米和豆类。糯米可酿酒,民间节食,多用糯米。和粳稻一样,上海所产糯稻,品种、名称很多,有金钗糯等诸多名种。有一首竹枝词唱道:“窨花通变糯金钗,九孔明多稻种佳。吴米好吟刘梦得,汁多酿热酒如淮。”(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糯米较粳米粒松,有明孔,以多至九眼为上。初出叫窖花;久而转白,叫通变。其中金钗糯“米粒长,最宜酿,酒倍多”。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字梦得)有诗句:“酒法得传吴米好”,即此。
上海沿海田里种植最多的是黄豆,豆的用途极为广泛。大豆可榨油,豆渣可制豆饼,是过去乡间主要壅田肥料。一种小白豆,可磨作豆腐。一种黑豆,皮黑肉青,可作豉,亦可入药。黄豆嫩时,连荚作蔬菜,俗名毛豆。乡俗八月中秋,每户必食毛豆荚、芋艿为节食。去荚煮熟,名熏青豆;又名炙豆,可作粥菜及馈送用。故有一首竹枝词吟曰:“紫香圆杂白香圆,佳种分明认豆田。最好新秋毛豆荚,一盘绿玉味甘鲜。”(秦锡田《周浦塘棹歌》)
(左上图)秧水桶戽水(右上图)人力水车(左下图)畜力水车(右下图)风力水车
清朝嘉庆道光以前,上海未开埠,俗尚耕织,风多俭勤,犹为近古。士农工商四民之中,以农人为主,作苦耐劳,“群骶稼稿,出自天性”。长年辨色即起,空着肚子入田,称作“做卵时”。全家男女,露体涂足,日暮始返家。黄昏后,男子踏车灌田,女子勤于纺织,往往要过半夜间。习俗种稻谓“水田”,种棉花、黄豆称作“旱田”。今年种稻,来岁种花豆,叫“翻田”。有竹枝词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犁雨锄云则壤斜,旰宵辛苦是农家。
一勾残月潮初上,曲港哪哑踏水车。(顾翰《松江竹枝词》)
浦东高壤水云洄,楝紫槐黄次第开。
青布裹头赤脚女,可怜齐出踏车来。(王鸣韶《练川杂咏》)
上海近黄浦通潮地带,灌溉便利;但潮汐不到的地方,地亢岸高,水车陡立,需加五、六人推车。即使以牛运车的,亦需人推助。每当夏天伏旱之时,农人以耕牛运车,“邪许”之声,远近相闻。妇女午时送饭至田头,叫“馌饷”,此外还要配合耘获车灌,共同作苦。妇女在盛夏赤日中,棉田耘草,俗叫“脱花”,汗雨交流。不仅贫家妇女如此,温饱小康之家妇女也必躬亲操作,叫“领脱花”。昔时妇女尚缠足,而浦东妇女往往不缠足,故能负贩、踏车。元朝诗人王逢在《浦东女》诗中唱道:“鹁鸠呼雨拣花柴,大麦饮香胜小麦。一方青花齐裹头,赤脚踏车争卷水。”
上海松江苍城张氏米行旧址展示的清末民初米行展品
农家最勤,习以为常。清嘉庆《松江府志》特别提到了本地妇女的辛劳,“馌饷外,耘获车灌,率与男子共事,故视他郡虽劳苦倍之,而男女皆能自立”。据史料记载,上海农民辛勤劳作,在生产实践中把传统农耕技术推到较高的水平。农民普遍使用牛耕,无牛犁者间用刀耕。灌田以水车,有不用人而以牛运者,一些地方还利用风运。如耕耘除草讲究三耘,即在插秧之后进行“三荡”,以便护苗补苗、清除杂草。再如实行轮休轮种制,种稻植棉,交叉进行。还如合理安排农时,让作物种植相互衔接,以有效利用土地。
然而,“苛捐猛于虎”,有竹枝词写道:“香稻红莲识得无?打门最怕吏催租。”(姚清华《云间竹枝词》)
松江府始设于元至元年间,到了明代,松江已与苏州诸府连称,明弘治年间王鏊为《上海志》作序时说:“今天下名郡称苏松。松之属色才二:日华亭,日上海。”据史料记载,明洪武年间,松江府属地方,仅抵苏州十分之三,而赋额却半于苏州。
以洪武二十六年(1393)实征米麦数计算,松江府是以占全国0.6%的田地,承担了全国4.14%的税粮。所以,当时有“江南之赋税,莫重于苏、松,而松为尤甚”之说。
当然,上海农民也是富有智慧的。“东乡迟种而早收,西乡早种而晚收,风土不同。”由于风土之异,导致东乡、西乡在播种和收获时间上的差异。但这样的不同,有时也末必是坏事。如康熙年七年大早,河水俱洞,西乡泖上一带,田多抛荒,而浦东一带则因沟深稻早,“农虽劳苦,颇号有秋”,恰好缓解了西乡的燃眉之急。但是,在正常年份下,东乡的收成明显不及西乡。西乡地尽膏腴,农田错居上、中,每亩岁收通常在三石左右。东乡皆为下田,收成极低,丰熟之年,也只可收一石五斗。且愈往海边,愈不宜稻。所以,自传入棉种,东部滨海之乡便纷纷种起棉花。这是一种务实、智慧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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