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别人的故事 |
题记: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感觉过倾听别人的故事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但是这个据说跟我同姓的女人的经历让我听起来却非常吃力。整个过程里,她不停地说着话,同事为她端上的一杯水一直放在她的手边,她有几次试着端起,但始终没有喝上一口。两个小时里她几乎想把她的一生说完,我加起来没有说上十句话。
1、必须交代的前因
上午我刚出去,办公室就有电话打来,说是有一个中年女人点名非要找我。接电话的时候我听到声音,马上想到了可能是她,因为前一天我找她的儿子谈过话。
我马上赶回单位,她正坐在办公室里,同事从饮水机里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让我找个地方单独说话。同事告诉我她刚才怎么也不进办公室,就站在门口等我回来,好说歹说她才坐下的。
此前见过她一次,在局长办公室里,她三番五次地找来,要求为她部队复员的儿子安排工作。无论怎样解释说不行,她总不愿放弃。局长终于失去重复解释的耐心,并大约看出她思维和语言表达的混乱,安排我把她送回家去。好像因为她跟我同姓。
那时她没有理我,径直向楼下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只问出大概缘由。她是市内一家破产企业的下岗女工,现在开出租车。三年前有一天她在路上拉到一位客人,说是我们单位的。她说她儿子马上要复员回家,正想找关系分配到我们这样的单位。不知我那同事当时是怎样的心理,对她说我们局长虽然表面严肃,但心地善良,非常同情基层百姓,为职工做了不少实事,只要他同意接收就可以分到我们单位工作。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前提,她给素不相识的局长送来一份申请。她儿子第一年被分回她以前上班的那个企业的上一级组织,她和儿子都不满意,希望能让我们单位接收单位进行第二次分配。
之后三年间,她屡次找来,说尽好话,软磨硬泡,甚至送过钱来,在被明确拒绝无数次以后,她还是不肯放弃,多次找到局长办公室。有时能说上几句话,有时就站在局长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痴痴地望着。她甚至还打听到局长的电话手机和家庭住址,打过电话发过信息,还在上班前跑到我们单位住宅楼外等过,局长很尴尬也很恼火。
我费了很大的周折找到他们家的电话。第一次接电话的是她的儿子。我很明确地告诉他我们单位没有用工需求,请他们不要再找了,而且一定要死心。他似乎很明白事理,答应做她母亲的工作,制止她再无故找来。
不过也只停了两个星期,她人是没来,但她不停地给局长打电话发信息。还换过不同的电话。我再次打通了他们家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她儿子。我说有必要通知他的父亲,因为她母亲的非正常行不仅干扰了别人的工作,也怕她自己误会更深,浪费了时间。他儿子犹豫了一会,好半天才说:“我父亲...... 也不行。”
就在那天下午,他儿子过来为他母亲的行为道歉。那是一个很端正的小伙子,说话也很得体。他告诉我他母亲小时候得病落下后遗症,脑子有点毛病,但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一直都不愿意死了这份心。他的父亲脾气非常暴躁,脑子也有毛病,状况比他母亲还差。但就是这样两个人,还轮换开着一辆出租车。女人白天开,男人晚上开。他复员后曾在上海工作过一段时间,但母亲非要他回来,说是要为他找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娶妻生子。他说他本人并不把工作看得很重,他有自己的打算,并保证绝对不会再让母亲以任何方式找到我们单位。
那是一个明白的孩子,生在那样的家庭,想来从小就要比别的孩子多承受许多东西。心里的同情又加了一些。我告诉他现在接收他的那个单位有我的熟人,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通过另外的途径帮他,但被他谢绝了。
我对那个男孩子的保证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果然她在第二天午就急着找我来了。从她一开口说话开始,我就知道她有强烈的倾诉渴望,于是我静下心来做了一回艰难的倾听。
2、不屈的生活经历
说起来她的老家果真跟我的老家是同一个村,早些年逃难时她父亲带着他们迁了出去。她从小得过病,瘦得只剩几根骨头的时候母亲不顾全家的反对,留下了她,并到处求医问药治好了她的病,不过脑子落下了毛病,遇到要紧的事需要想时总是很费力,而且很难转过弯来。所以母亲对她并不好,只喜欢大哥和二姐。但是父亲一直都对她很好,临死还偷偷拿钱给她。父亲是一个非常吃苦的人,很早的时候就走村串巷卖杂货,赚微薄的差价。他们一家兄弟姐妹众多,那些年全靠着父亲用肩膀挑出了一家人的生活。但是后来父亲耳朵听不见了,一家人都厌恶父亲,一生病就盼着他早点死掉,只有她带父亲去看病买药,所以她非常恨她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她说她的母亲也没有落到什么好,后来生病时哥哥姐姐也没有尽心,她甚至怀疑最后他们还给她吃过医生也不敢开的药让她早死。
她是由姐姐作主嫁给现在的丈夫的。那时她已经上班了,在车间做工,为人直爽泼辣。那时他们车间有一个女人因为跟车间主任关系好,上班时总不尽力,同事们都敢怒不敢言,后来大家把说直话的机会推给了她。她在一次上班的过程把那磨洋工的女人推到了人前,弄得那女人和车间主任都下不来台。车间里那些不费脑子的脏活重活她全都能干,所以她有资本向那女人发起战争。
她丈夫在棉纺厂上班,属于最早下岗的那一批。用她的话说她最初一点也看不上他,人长得难看不说,脾气暴劣异常,而且什么也做不了,只要屁股沾了位子多少人也拉不起来,平时什么事都依赖她。这些年因为越长越胖,脑子周围全长了脂肪,本来迟钝的人现在越是难得开窍。她一直都有生意头脑,而且凡事天不怕地不怕的。早些年还没下岗时,她就一边上班一边在医院门口摆了一个水果摊。尽管家里人都不同意,哥哥姐姐甚至要去掀了她的摊子,她还是坚持把生意做了下来。后来夫妻二人都下岗以后,她还卖过衣服。
他婆家是城关镇里的人,在老街上有几间门面房,但后来租给了几个街头混混开理发店,城市规划时怎么也收不回来。婆家兄弟都不敢去争回产权,又是耸恿她去要。她不知底里,直接闯进理发店,马上被一群混混给赶了出来,并连推带搡要狠揍她一顿。幸好当时围观的人挤满了大街,都为她一个弱女人打抱不平,她才免受了皮肉之苦。
她带着丈夫去找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并把市委书记带到现场。后来在那个以亲民著称的市委书记的关照协调下,她要回了房子。然后她买了一些鸡蛋和皮蛋之类的东西找到旁边的商场负责人,从商场里接上了水电,把房子租了一半别人,一半自己卖衣服。前几年街道统一扩改,政府收回了她的房子,赔偿金6万元,她用这笔钱在婆婆单位买下一套福利房,还为技校毕业的儿子买了一辆面包车跑出租,她自己又回转去卖水果。(待续)
前一篇:有一天你也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