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秦陵、秦俑的是非之争 |
记者问,这么多年过来了,先生从年轻人变成老头子,打了几十年的学术官司,到现在也没有打出一个明堂来。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进行这种漫无边际的学术较量?对此,陈先生是这样回答的:“我始终认为,秦俑定性的本身,是一个很单纯的学术性问题。既然是学术问题,就要按照正常的学术思维,去解决观点上的争端;如果大家都能用学术规则,去约束自己,使不同的学术观点,摆到桌面上来,让大家谈透、谈够,那么什么问题都是容易解决的。问题是有些人的立足点,不在学术,而在政治,因为学术是非一旦弄清,政治定性彻底败露,他们的脸面,就会非常难堪。为此,秦俑研究的方向,一直被严格地管制着,谁要真的说出半个‘不’字来,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有些人搞学术、搞学问,没有本事;但是,如果要让他去,整治一个人、搞倒一个人,不用说那是熟门熟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
陈景元告诉记者:从1975年开始,他就把许多文稿,寄给《文物》、《光明日报》和《建筑学报》等刊物,对秦俑定性提出质疑,从现存的许多回函看,他们都给予正面的肯定,认为分析得有理有据,但要真正发表出来,都说有困难。1981年《祝你成才》杂志记者伍幼威先生,拿着陈的材料到北京、上海,与相关媒体联系,得到回复是:内容很好,文字不错,但如果中央不表态,恐怕谁也不敢采用,伍幼威经过一番谋划,决定向上海《文汇报》求援。结果在《文汇报》1981年第219期《情况反映》中,将陈的观点,直送中央领导同志。胡乔木看到后,立即作了批示:将陈的论点作为“一家之言”,开展学术讨论。批示传到社科院考古所,夏鼐认为此事国际影响太大,若否定过去结论,很多工作可能陷于被动,因而不赞成讨论。陈先生得知批示受阻,于1982年5月18日去北京,要与考古所进行辩论。
在社科院办公厅1982年第4号发文本中,陈景元看到了胡乔木同志批示的内容,随即在于光远办公室,给胡乔木、梅益两位领导分别写了一封信。5月19日,梅益同志很快作了批示:“如果公开发表有困难,就先在《未定稿》上发表”。5月21日,社科院科研局局长高德同志,向陈景元本人传达了胡乔木的最新批示:“陈的文章,可以公开发表!”为了使陈的文章,写得更充实,更有针对性,在科研局的直接安排下,先后两次请考古所的负责人,和陈景元当面交换意见。陈到考古所请教,考古所反复地强调,他们并没有介入俑坑的发掘,而只是感到,只有秦始皇才有这种魄力、财力,去搞这么大规模的俑坑工程。根据胡乔木、梅益的批示精神,北京有一家刊物,致函陈先生,同意将文章发表;不料事隔一个多月,突然回绝陈先生,称文章不能发表。这说明,有些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硬是从中插了“一杠”。
1983年6月1日,在《光明日报》第2480号《情况反映》中,又向中央报告陈的研究成果,批件到了陕西省委之后,再也不见有任何消息了。总之,中央领导同志再三批示,最后都变成了“泡影”。1983年11月,在广西南宁召开的中国国土整治战略问题讨论会上,陈景元和北京大学教授、著名地理学家陈传康先生相识,教授了解到秦俑“定性”异常情况之后,气得火冒三丈,他说:一个学术问题,胡乔木的批示,都可以顶着不办,实在是太过分;一种学术观点,不允许人们发表不同意见,这是哪一家的王法!于是,教授伸出援助之手,将孙特先生连夜从成都召来南宁,与陈景元见面,三人共同商量对策。经过一番曲折,一篇题为《秦俑新探:俑坑的主人不是秦始皇》的文章,终于在1984年第3期的《大自然探索》杂志上,一炮打响了。一时间,国内外的报刊杂志,纷纷予以转载,反响十分强烈。
眼看陈景元的文章,像雪花那样飘向世界各地,有些人是再也坐不住了,一种“灭顶”的感觉,迫使一些人下定决心,要对《秦俑新探》采取断然的措施,不能再让它有继续“存活”的空间。具体的做法是:1984年10月23日,在临潼召开了一次秦俑学术讨论会,经过严格的审查、筛选,请来96名省内的代表,2名来自北京某杂志的记者。预定三天会议即将结束时,宣布延迟半天,说要讨论陈景元的《秦俑新探》。大部分代表,没有这一种思想准备,上去发言的并不很多,有准备的一些“愤怒者”,经过一阵“声讨”,会议就草草收场。从第二天起,“秦俑学术讨论会一致否定陈景元观点”的新闻报道,就不停地涌现出来,紧接着在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中,反复地将它传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在袁仲一先生所著的《秦兵马俑》一书之中,竟然还自我吹嘘地说,那是开了一个国际性的学术讨论会!
1982年5月19日,在梅益批示下来的当天,社科院副院长于光远同志给陈景元写过一封信,信中说:“我赞成年轻人研究历史,研究古代的文化,但是相比之下,我更主张研究像你研究的问题。”于老虽然並不分管考古,但一直关心着秦俑的研究进展,陈给胡乔木、梅益的信和文章,都由他的秘书胡冀燕转递,陈的秦俑研究书稿,也曾亲自做过一些非常具体的安排。于老对陈先生道义上的支持,实在是令人难忘的:在贵阳的云岩宾馆里,他的另一位秘书刘与任先生,连续三次听到中央台“批陈”的新闻;于老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立即找到随他来贵州进行考察的陈先生,当听完有关情况介绍后,于老表态说:“那一篇文章,他们不能容忍,但这是学术问题,既然是学术性问题,就不能搞少数服从多数,更不能搞民主集中制。用一个会议的名义,去否定你提出的学术观点,这一做法是很不妥当的。”
然而,在人们的心目当中,中央台是党的喉舌,是中央精神的体现,它肯定了谁,谁就是对,它否定了谁,谁就是错,是对是错,有理无理,以它的表态为最高的衡量标准。就这样,陈景元的观点、文章,连同他的名字,就不由分说的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说这话有什么证据吗?证据一,当《人文杂志》发表批陈的文章后,陈先生拿着文稿,要求争辩时,得到的回答是:秦俑问题已有定论,不需再辩。证据二,《西安晚报》有位先生,写了一篇秦代铁农具的论文,省有关部门认为谈论“铁”,就有支持陈的嫌疑,要求作者自行撤稿。证据三,《文博》杂志,本着争鸣的精神,几次向陈先生紧急约稿,准备将对立观点的文章,同时发表,但请示之后,计划被取消。证据四,陈先生根据袁仲一等人提出的抨击材料,写了6万字的《秦俑再探》,交给秦俑馆1986年的学术讨论会,但根本就没有人加以理睬。
秦俑馆批驳陈先生的材料,是非常有限的,为了收集更多的反对意见,陈先生按照参加1984年会议的代表名单,分别给几十位先生写信说:“由于会议一致否定本人的观点,当然也包括先生的否定,敬请先生将自己的否定意见,直接告知本人……。”这种能够主动征求反面意见的举动,实在让很多人感动不已!结果,包括秦汉史研究会会长、西北大学著名教授林剑鸣在内的众多学者,都给陈景元回了信,介绍了会议的始末。有的说,代表来自各个单位,对秦俑不了解,不好发言。有的说,秦俑馆去的人太多,发言太情绪化,我们也没有发言。有的说,陈先生对“三百丈”的精辟论述,几乎没有一个代表反对。有的说,我们很多都是林剑鸣的学生,林先生根本就不同意袁仲一的观点。有了这些回复,陈的心里很踏实,然而与袁先生学术上唱对台戏的林剑鸣,后来却跑到北京,重开炉灶,另谋生计去了!
文/方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