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我的家乡，解放前，曾叫艾家店

 

东北山村记事五

 

    打记事儿起，我就知道我们村有个战败后没赶上飞机的日本女人，乡亲们都叫她“日本的”，她的姓名，反而没有人知道了...... 

 

 

    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在侵入中国时，可能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幕：

 

    隆隆的炮声越来越近，机场和火车站挤满了想逃回日本的军人和家属。军官已经没有什么风度，大声斥骂着，向前挤着，冲着。而士兵所谓的武士道精神也荡然无存，不惜向旁边的人挥拳头，企图打开一条冲向飞机和火车的路。人群中，不时传来妇女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

 

    日本人的撤退是仓促的、悲惨的。如果不知道他们本身就是侵略者，本身就是一群酷爱杀戮的恶魔，人们肯定都会怜悯这群人。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悲惨，是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了错误的地点，他们悲惨，是因为他们制造了许许多多更为悲惨的人间惨剧，这一切，必然要得到报应。

 

    在距我们村两公里远的一棵大树下，放着四个包裹整齐的孩子，均几个月大小。郭大娘那时还是刚有一个孩子的小媳妇，采木耳回家，路过这里，看到了这四个孩子。郭大娘后来说，想必是日本人撤得太急，没法儿带孩子，就包裹好了，搁在树下。郭大娘拣了长得最白、最俊的一个男孩抱回家。

 

    听说郭家媳妇拣了个孩子，乡亲们都来看，郭大娘说，那里还有三个孩子呢。乡亲们便跑过去，到树下时，三个孩子踪影全无。这里没有人烟，经常有野兽出没，这三个孩子最后是被路人抱走了，还是被野兽叼走了，没有人知道。

 

    郭大娘一直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为他娶了媳妇。八十年代末，日本人寻找战后遗孤，这孩子与日本方面取得了联系。不过，他还算有良心的人，一直赡养郭大娘，直到郭大娘过世，才带着老婆孩子回日本，据说，现在在日本开中国餐馆。

 

    枝子是眼睁睁地看着飞机起飞的。

 

    不是她没有赶到，而是没有力气挤上飞机，她一个女人，又怀了孩子，根本挤不过那些疯狂想逃命的家伙。飞机飞走后，枝子颓然坐在地上，她是跟丈夫来东北的，男人登上飞机，抛下她跑了，她一个孕妇，留在东北，有什么活路呢。

 

    枝子决定死。

 

    她跑到山里，解下腰带，挂在了树枝上，自己爬上树，将头伸到腰带圈里，只要脚从树枝上滑下，一切烦恼就都不存在了。就在这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几下，想到孩子，枝子的心软下来，自己死就死了，可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难道也要跟着一起死吗？

 

    枝子哭了一会儿，向着大山深处走去。她只想远离人群，远离县城。她知道，由于连年的殖民统治，人们对日本人已经恨之入骨。

 

    枝子在山里行走了两天两夜，饿了吃点身上带的干粮，渴了喝点泉水。然而，她还是支持不住了。干粮吃完了，长期当家庭主妇的她，从没有在山里生活的经验，不知道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不能吃。更重要的，是晚上深山里寂静可怕，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声。山风一起，整片山林都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些声音让枝子觉得可怕之极。

 

    枝子知道，如果不下山，她即使不被野兽吃掉，也会饿死，她决定走下山，走下山，可能会死，但也可能有活的一线希望，而如果不下山，她必然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