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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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女儿最近有一种新的许愿方式。以前,可想而知,只是在吹生日蜡烛时,和圣诞夜上床前,她默默许上一两个愿。现在发展到在香港街头遛弯时,每看到街角嵌入的微型小庙,不管是土地庙、观音庙、妈祖庙、财神庙,还是关公庙,她都要停下来,虔诚地拜一拜,郑重许下一两个愿。每次仪式完毕,我都要想办法,撬开她的口,让她和我分享她本要留在心底的秘密愿望。她的愿望可分两类:一类是“当下关怀”,包括各种眼前期待,甚至一些“社会关怀”,比如希望她的玩伴能马上晋升跆拳道段位,这样就可得到一根神气的紫色腰带,希望她的英文老师不要那么经常在班上生气,希望我们拥有一个绿色的地球,等等;另一类我要称为“终极梦想”。这梦想其实只有一个。不管在什么场合许愿,不管每次许下几个愿,她都必然表达这个梦想,那就是:她盼望能飞。
有很长时间,我用世俗的心态对她这“不切实际”的梦想一笑了之。但她的愿望如此强烈、持久,终于有一天把我敲醒:这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儿时的梦想?我开始隐约回想起,自己少有的几个彩色的梦,好像都是和梦中飞行有关。我也想起,二十年前,站在敦煌鸣沙山上,俯瞰一望无际的沙漠,我多么希望能纵身一跃,滑翔在大漠上空!我还想起,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坐飞机。当“铁鸟”载着我向上,一下子穿透四川的迷雾,跃到阳光灿烂的云层上空,我感到一种多么心醉神迷的生命解放!于是,我郑重向女儿发誓:老爸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协助你实现这梦想(坐飞机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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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看了仰慕已久的Werner Herzog1974年的纪录片The Great Ecstasy of Woodcarver Steiner(《木雕家斯泰纳的伟大的狂喜》),也是关于飞行的故事。Herzog生长在德国北部山区Sachrang,自小和当地所有的孩子一样,喜欢跳台滑雪,梦想着将来成全国冠军。但他的一个朋友出了场可怕事故,把他的跳台滑雪之梦也打碎了。多年后,已成导演的Herzog,突然发现了瑞士人Walter Steiner(平时以木雕为职业),认定他绝对是当代最伟大的跳台滑雪运动员。在Herzog眼中,Steiner凌空一跃,“像鸟一样飞”,可以真正体验到Herzog梦想的境界——“克服重力”,于是为Steiner拍了这部片子。(本文开头视频是影片的开篇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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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片名中的“Great Ecstasy”(伟大的狂喜)?Herzog说你可以从电影中的飞行者的脸上看到。当他们从镜头前扫过,大张着口,他们脸上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大多数人,一飞起来便会自动地大张开口——“给整个运动一种美丽的狂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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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zog的电影,之所以让我深深迷恋,是因为它们总能在描绘人们各式各样的极端行为时,贯穿表层,直抵人类存在的深度。他曾在纪录片Burden of Dreams(《梦想的重负》)中对观众说:“我相信我的电影中的梦,也是你们每个人的梦。唯一的区别是我可以通过电影语言,清晰地陈述这个梦。如果我们人类失去这种陈述能力,就等同于田野里的奶牛。” 在另一次针对The Great Ecstasy 的访谈中,Herzog还特别谈到跳台滑雪所蕴含的梦想。在他看来,每次跳台滑雪者腾空而起,就是向着飞行梦想的一跃,也是对存在的一次极端探寻:
“跳台滑雪不光是一种运动追求,它还是一种很精神性的东西,它关系到如何控制对死亡和孤独的恐惧。它是一种运动,至少有一部分自杀的成分在里面,而且浸透着彻底的孤独。一个滑雪运动员,在向山下滑行时,仍可以停止自己,如果他想要的话。但当跳台者一旦开始在轨道上下滑,就没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他。似乎他们在飞向一个完全无底、黑暗的深渊。他们是一些人,离开了一切我们得以成为人的东西,在克服着对死亡的恐惧,在经历着深刻的紧张——这些使得跳台滑雪者如此杰出。还有,在坡道上很少见肌肉发达的男运动员。总是一些年轻男孩,带着死一般苍白和长疙瘩的面孔,眼中透射出不安的目光。他们梦想能飞,想进入这种狂喜,推动他们自己,反抗自然法则……”(Herzog
on Herzog, Edited by Paul Cronin
在电影临近结尾时,Herzog拍下Steiner非常不安地回忆,他在十二岁时与一只乌鸦的交往。当时,那乌鸦是他唯一的朋友。双方都为这友谊感到有些尴尬。乌鸦每天独自等在离Steiner学校很远的路边,等到所有下课的孩子都散去,只剩下Steiner一人走路,它便一声啸叫,飞到Steiner的肩膀上。他俩一起走过森林,到Steiner的家,Steiner便喂它牛奶和面包。那乌鸦开始掉羽毛,失去飞行能力——可能正是因为Steiner喂了它牛奶和面包。其它要群体飞行的乌鸦便啄那乌鸦,几乎把它啄死。它受伤太严重了,Steiner不得不把它射死——“看着它因为不能再飞,被他的同类袭击,实在是种折磨”——Steiner说。
Herzog马上切入电影的最后情景——Steiner慢镜头的飞行,长达一分多钟,与电影开头的慢镜头飞行场景相呼应。
最后画面浮现Herzog根据Robert Walser的作品改写的诗行:
(所有英文引言为朱涛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