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昌耀的诗《热苞谷》
(2018-03-05 17: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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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耀热苞谷朱佳发 |
分类: 佳发读诗 |
西部行吟者的原始生命力传承
朱佳发
作为一个流放青藏高原达20年之久的诗人,昌耀的西部诗异峰突起。如果说苍凉的高原成就了一位“诗人中的诗人”的说法未免过于牵强与残酷,甚至有着事后诸葛亮般的幸灾乐祸成分的话,那么,我们应该从昌耀闪耀着野性与原始生命力光芒的诗句中,于诗人从茫茫旷野到熙攘都市一以贯之的旷达与坚韧中去感知其人其诗的品质。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感受到,昌耀诗句照亮和焐热的,是对原初生命力的敬畏与感恩。这与经历有关,也无关。说有关,我们可以说,艰辛、孤独而雄浑的西部高原生活,浇铸出了昌耀的雄性诗歌气概;无关,我们从昌耀后期,也就是回到西宁之后的诗作中,依然可以抚摸到诗人一直跳跃和奔涌的野性与原始生命力,而这,才是昌耀最为重要的品质:恶劣、凶险、无助不会磨灭,平静、安详、舒适无法淡化。
《热苞谷》即是诗人后期诗作中趋于平和与通透的作品,乍一看,很简单,街头即景,似乎不应该出自昌耀这样量级的诗人之手。其实不然,透过诗人于街头看到的小男孩手持热苞谷奔跑的平常情景,我们感受到的既有随意奔跑的自由与活力,亦有与金黄热烈的玉米般的成熟气息与喜悦,在“呼唤”与“嬉笑”中,“一切在加快成熟”。
在原初生命力勃发中,一切在加快成熟。
成熟的金黄的玉米棒,就像“奥林匹亚圣火接力的火炬”,经由街头两个追戏的小男孩的传递,沿途的街道、行道树、行人都退隐了,在小孩的世界里,他们跃过的是“一片一片太阳”“一片一片湖水”“母亲的弹簧床”——在这里,我之所以不说是在诗人的眼里,而说是在小孩的世界里,是因为,这两个小男孩的无意为之,是天然的率性,它本该如此。
与此相反,另一位在林荫道上奔跑的,穿着“蓝蓝的背心”“高尔夫呢西服短裤”“雪白的运动鞋”的小男孩,显然是一个“贵族”小孩,被昂贵的外表包裹着,在林荫道上的奔跑(也就是躲避阳光的奔跑,而那两位小男孩则是躲过行道树直面阳光的),也是谨小慎微的奔跑——“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句式的重复很重要。
“热苞谷金黄的子实让城市的夏季瞬刻成熟”,其实,让城市的夏季成熟的,是小男孩忘情的奔跑,在奔跑中释放的或许已被温柔禁锢太久的孩子的天性,也就是人的天性。这个天性就是原始生命力,是人之为人无论在荒漠还是闹市都应该怀揣的利器(准确地说是本能)。只是,身居都市一族,这种野性勃发的原始生命力于甜腻和舒适中日渐丧失。
全诗两段,最后一句分别为“一切在加快成熟”“一切请加快成熟”,从“在”到“请”耐人寻味。诗人从城市中难得一见的两个小男孩手持热苞谷纵情奔跑的场景中,感受到了一份奢侈的原初活力,这是“在”;而更多的父母长辈对孩子的过分遮挡,则是对天然与野性的遏制,这是一个孩子成长的隐忧,也是一座城市“进化”的隐忧,因此,“请”,就是一个西部行吟者对原始生命力呵护与传承的吁请。
诗歌的表现形式可以复杂也可以简单,重要的是看诗歌传递的品质与力量。从昌耀代表性的西部诗歌的苍茫、雄浑、冷峻,到以城市为背景的诗歌的从容、淡定、平和,昌耀诗歌似乎从复杂回到简单了,而我更愿意认为,这是昌耀诗歌从技艺开始,回到语言本身了,也就是无招胜有招了。因为,昌耀的诗歌品质与力量,始终由一条强劲的精神内线在贯穿着,这精神内线由刚烈、雄性、野性、温热的大爱以及原始生命力构成。
2018年3月4日
热苞谷
昌耀
手持热苞谷的一对小男孩在街头追戏。
手持的热苞谷如同奥林匹亚圣火接力的火炬。
一切在加快成熟。
请看街头一对追戏的小男孩
他们手持鲜嫩的热苞谷大步跃过一片一片太阳
像跃过一片一片湖水。
像跃过母亲的弹簧床。
我们躲过行道树忘情地朝向前方追戏。
他们嬉笑什么?
林荫道上奔跑着男孩子蓝蓝的背心。
和高尔夫呢西服短裤。
和雪白的运动鞋。
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
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
奔跑着的一个男孩子
忍不住停步掰开热苞谷的一叶苞衣。
喜气的谷粒透过丝絮射出迷人的十字星辉
男孩子更紧地追逐另一个奔跑的男孩子。
热苞谷金黄的子实让城市的夏季瞬刻成熟。
男孩子奔跑在铁桥。奔跑在河岸。奔跑在光栅。
他们呼唤什么?
他们嬉笑什么?
听得到热苞谷飒飒的风声。
一切请加快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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