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佳发 

    这是一首读来让人揪心的诗。它的揪心来自于，一个女儿对于日渐苍老的妈妈，痛心得近乎过分的诘问。

    母亲、大地、爱是诗歌以及一切艺术永恒的主题。在听多、看多了对母亲、母爱各种形式的极致赞美之后，我们应该读一读尹丽川这首《妈妈》，从反其道而行之的另类诗性表达中，感受让人于心不忍的执拗的母爱。

    对于年青的母女，女儿长着长着就与妈妈成了姐妹般模样。而这晒晒图可以，真实情况却是残酷的。小的时候，女儿的形貌慢慢地接近妈妈，可一旦女儿与妈妈已经像得如模子刻出一般时，那个曾经那么漂亮的妈妈却已不见了，“成了个空虚的老太太”。

    母爱就是这么的残忍。妈妈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她的女儿，而自己则被时光风蚀成了“一把废弃的扇”。对此，长大了的女儿为妈妈愤愤不平，在“因爱生恨”的愤愤不平中诘问——

    “你活着为什么”

    “一个女人，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的妈妈”

    “为了另一个女人，你这样做值得吗”

    没错，作为女儿，诗人不希望妈妈的一生全给了女儿，她也该为自己而活着，活出自己的美丽和精彩，不是“曾经”，而是永远。可现实就是“曾经”：“你曾那么地美丽，直到生下了我”。在女儿的越来越美丽中越来越衰老的妈妈，让女儿甚至有了负罪感，觉得一开始就不应该生出女儿，这样，妈妈或许可以成为自己。“什么能证明/是你生出了我，妈妈”这样的句子直击心灵痛处。可无需证明，妈妈就这样生出了你，养大了你，在耗尽了青春和美丽之后，成为了比谁都陌生的一个老年妇女。

    一首短诗，就这样在痛心疾首中迸发出温情的张力，让人欲罢不能，阵阵唏嘘。

    当然，已然老去的妈妈尽管已经显得陌生了，但她依然美丽，这美丽不是容颜，不是年岁，而是执拗得让人忍无可忍的母爱，它是一束让人无法直视的光，更是驱除黑暗的光明之源。只是，阳光能照亮万物，也会产生阴影，就看我们站在哪儿，袒露什么。我们愿意妈妈依然那么地美丽，那么，我们该站在哪儿？又该袒露什么？

                                                                            2016年7月5日

妈妈

尹丽川

十三岁时我问
活着为什么你。看你上大学
我上了大学，妈妈
你活着为什么又。你的双眼还睁着
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一个女人
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
的妈妈。带着相似的身体
我该做你没做的事么，妈妈
你曾那么地美丽，直到生下了我
自从我认识你，你不再水性杨花
为了另一个女人
你这样做值得么
你成了个空虚的老太太
一把废弃的扇。什么能证明
是你生出了我，妈妈。
当我在回家的路上瞥见
一个老年妇女提着菜篮的背影
妈妈，还有谁比你更陌生

尹丽川，1973年生于重庆，祖籍江苏，自由作家、诗人、导演。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及法国ESEC电影学校。出版有诗文集《再舒服一点》、长篇小说《贱人》、随笔集《37度8》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