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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年七月初七暴雨
今晚我没能练习飞行。刚爬上房顶,还没做完热身呢,突然暴雨如注,一个大雷差点劈到我脑袋上。吓得我连滚带爬!历尽惊险地回到屋中,发现棺材盖又不见了。
这是本月第三次了,死棺材盖越来越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等它滚回来看我不要它好看才怪。可是找不到它,我想睡觉都没法睡,只好郁闷地在这里写日记。
今天狐狸也不在,不知又去哪儿诱骗无知少男。家里只有我和蛋蛋真人。现在它正站在油灯上,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七夕的由来。好烦人啊,每年它都要讲一遍,我都听了好几百回了……
蛋蛋真人摇晃着身子说得起劲:“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日子,你一定不知道这个美丽的传说吧?说来话长,想当年,这对苦命的有情人……”
我说:“麻烦你往边上站站,呆会儿掉灯油里就成炸卤蛋了。”
“我没有卤过!不许侮辱本真人!你才是卤……卤尸!炸尸,五香尸,叫化尸!”它气得掀动着蛋壳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你这条没脑尸,七夕夜本来就要下雨的,那是牛郎织女洒下的眼泪。哼,这种凄美动人的感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所谓相思之苦,怎不叫人潸然泪下啊……”
“这是潸然泪下吗?”我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颤抖着,“这是嚎吧!”
“哈哈,害怕了吧?谁叫你下雨天出门,活该。你一定不知道吧,在这种雷雨天气,你们死人最容易诈尸了。”
“我都诈好几百年了,谢谢。”
我一巴掌把这只聒噪的蛋扒拉到地上。
“狐狸和棺材盖去哪儿啦?喂,你看见它们没有?”
蛋蛋真人滴溜溜地打着滚,它生气了,往蛋壳里一藏,不肯理我了。
哎,真是无聊的夜晚。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飞天夜叉呀?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不禁担心起狐狸来。
棺材盖还好说,毕竟它还没有成精。但狐狸一向是天打雷劈的重点目标,还不知死活地在外头逛,而且它又那么笨。
狐狸真的很笨。昨晚它自告奋勇教我练飞行,声称自己已经掌握了“蹑云术”,整个中国可以一晚上打个来回什么的,忽然绊在瓦片上,一头栽下房去!
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及时捏住了它的后腿……
刚写到这里,令狐奔从外面气急败坏地闯进庙门:“吓死我了!差点劈死我!”
它甩着身上的雨珠走到我身边,顺手拿起我的日记,顿时怒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修得人身,不要再用‘它’称呼我!还有,什么叫‘后腿’?”
“……我的意思是说,你那修长而健美的下肢啊……”
令狐奔闻言心情大好,当下死不要脸地撩起裙子,露出一条白花花的大腿显摆它那“修长而健美的下肢”。
谁知此时蛋蛋真人偏从供桌底下探出个头说:“别听她狡辩,她刚才还说你‘肘花蛮好,就是后臀尖稍微有点儿肥’。”
“啊!你这死僵尸!为什么你总是无视我辛苦修道的成果,睁大你的死人眼看看清楚,我现在是人,是人!”
令狐奔大怒,跳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拼命摇晃。虽然我没有呼吸,不至于被掐死,但也给摇得七荤八素、两眼冒金星。百忙中瞥见那只造谣蛋跳上了我的棺材,幸灾乐祸地旋转着,蛋壳都快笑掉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惨白光芒照亮这乌烟瘴气的景象,和庙门口挂满蛛网的破烂匾额:石皮庙。
一 破庙帮
在向诸位看官讲述我们破庙帮各成员的身世之前,还是让我先来介绍一下本帮大名的由来吧。
正如诸位所见,我们所栖身的这座古寺它本来就叫“石皮庙”……真不知当年的和尚怎么想的,害得我们想起个气派点儿的帮名都不行,因为过往行人以及识字的灵界同行们一见就会大声朗读:破庙!
一来二去,年深日久,湘西幽游县古月村有个著名的“破庙”,就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之所以著名,很好解释:我们这片儿闹鬼的历史悠久,乃人人避之不迭的大凶之地。
以石皮庙为中心,东边五里地外有一个村子,西边一里紧挨着就是乱葬岗,历年因战乱饥荒瘟疫等死去的人都扔在那儿,磷火阵阵,白骨如林。村民一到天色擦黑就不敢出村,听说就连县城、甚至省城长沙也对我们“坟岗鬼笑,破庙尸凶,有命逢日落,无命见天明”如雷贯耳呢。
不好意思地提一下,所谓“破庙尸凶”指的便是区区在下我了。不过作为帮主,我一向先人后己。
前面出场的这位绝色美女名叫令狐奔,身份为修炼五百年成精的狐仙。只见它肤如凝脂、秀眉樱口、纤腰一把、长发如云,正是传说中迷死人不赔命的狐狸精经典形象。他们都说我不怎么有文化,我也就不费心形容了,总之您自个儿尽情想象吧,一位抛个媚眼儿就能让男人鼻血长流的尤物,那就是我们的令狐奔。
现在它正毫无形象地蹲在破庙供桌上,猛掐帮主脖子,吼道:“你再敢说‘它’,老子就去找黑驴蹄子!”
它……好吧,他气壮如牛,嗓音浑厚,浑身焕发着一股雄壮豪放之气。
你们没听错,这位自称老子的大美女、令狐奔乃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公狐狸。据说他年轻时也是狐中一霸,几乎把这一带的母狐狸都祸害遍了,生下狐狸崽子无数,极大地影响了古月村的生态平衡,那个风流孽债啊……
幸亏上天报应不爽,在他开始拜月炼形之时,不知哪根弦搭错了,拣到的尽是女人的骷髅头,结果二百年前终于修得人身,就成了这副模样。性子也从此大变,再也不喜欢母狐狸啦,专门以勾引凡人男子为乐。
二百年来令狐奔天天打扮得妖娆无比,一失踪就是好几天,每次回来时都带回好多绸缎衣裳、金银首饰、还有大包小包各种零食,什么槟榔啦辣鸭掌啦萝卜干啦,整只的烧鸡,成箱的腊肉等等满载而归。过不多久我们就听说县城又有哪家的公子迷上了不知来处的神秘美女、为之倾家荡产的消息。
蛋蛋真人见多识广,它说,像令狐奔这种行为,要按洋人的说法就叫“人妖”。我很是疑惑,令狐奔是妖这绝然无疑,可是他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下面说到蛋蛋真人。它的来历很奇特:一百八十年前,当时令狐奔刚修炼成形不久,忙于奔波在邻近几县到处勾引男人,我也正在经历由黑僵进化为绿僵的艰辛阶段。这个时期是很危险的,我很少在太阳底下活动,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身化为脓血。
某一个大白天,我在睡觉,令狐奔不在家。一个道士走进了破庙,并且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我的棺材上。
我从棺材盖上的小洞中窥视,这道士相貌奇丑,穿着件大红绣金花的道袍,妖里妖气的,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要知道我辈对于和尚道士一向有着与生俱来的忌惮,可以说是天敌,所以尽管对方是个妖道,我仍然谨慎地一动不动,尽量收敛尸气,不令他察觉我的存在。
只见妖道从包袱里拿出法器:一张径可半尺、既似罗盘又似八卦镜的东西,并十数枚黑不溜秋的圆物,看上去威力不小,莫非是雄黄弹,抑或五雷正法球?我加意提防。
妖道举起罗盘,好象在探查我的动向。我紧张得不行了,谁知棺材盖没放平,那些黑色圆物开始滚动起来,其中一个无巧不巧正好滚进小洞,砸在我的胸口!
天啊,没有闻到雄黄气味,那就是五雷正法球!它要爆炸的啊!我吓得一拳直捣上去,连棺材盖和道士一起打飞。
我嚎叫着跳出棺材抱头鼠窜,只想趁爆炸之前躲到安全地方,却见妖道也在窜,而且嚎得比我还惨。我们满地乱爬,每次擦肩而过都对嚎一声,道士百忙中捡起那些法器,一溜烟逃出庙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只留下了可怜的被抛弃的蛋蛋真人,静静地躺在我的棺材中。那天我一直缩在屋角心惊胆战,不知它何时就会突然发出五色奇光,天雷一动把我炸成飞灰。
晚上令狐奔回来,我扑上去发出了五百年来最委屈的哭声。令狐奔拾起此物一看,乐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罗盘,五雷正法球……亏你想得出来,哈哈!”他一边扶着下巴一边把那圆物举到我眼前,“你好歹生前也做过人的啊,连烙饼和皮蛋都没见过吗?”
他一再保证这玩意绝对不会爆炸,我仍然蹲在角落,抚摸着我满身的绿毛,恐惧不已。令狐奔还说这东西不仅不爆炸、还可以吃,当下举起它就往棺材盖上一磕,蛋壳裂开一条缝。
于是我们听见了蛋蛋真人的第一句话:“汝等邪魔外道见了本真人为何不拜,急急如律令!”
它从缝里钻出个黑乎乎的小头,顶着两片蛋壳,肉嘟嘟的小脸哆嗦着,一本正经地皱作一团。
从那一刻起它就开始了对我们长达一百八十年的话痨荼毒:“呔!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裂石,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说也奇怪,当它胡说八道之时,竟然从它身上真的发出一股金光,我和令狐奔在那光芒的照射下都感到头疼欲裂,双目难睁。我觉得它大概真要爆炸了,直接滚到桌子底下。
“闭嘴!”令狐奔捏着它死命摇晃,“再吵我真吃了你!我们狐狸最爱吃蛋,皮蛋也不例外!”
“念汝修行不易,姑且饶汝这小狐一命。然则汝先将本真人置于案上再议,否,尔胡不殆。”
“不就让我把你放桌上嘛!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给我好好说话,你一个皮蛋精乱拽什么文。”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皮蛋这种东西,也是第一次知道“皮蛋”也能成精。
据蛋蛋真人自述,它来头不小,本是江西龙虎山张天师门下。我们顿时肃然起敬。
谁知它接下去说道:“其实是我的主人,即白天那位道爷才是张天师门下……”我和令狐奔失望之余,仍然不失敬意。
谁知它接下去又说:“……张天师门下开革出来的。”
切!
这个皮蛋把头上两片蛋壳折叠成道冠形状,丝毫无视我们鄙夷的表情,自顾站在桌上洋洋自得。
原来那个妖道因心术不正乱用邪法,早已被龙虎山清出门户,在江湖上四处流浪,干些骗人敛财的勾当。他居无定所,随身总是携带大批口粮,其中大饼和皮蛋便是他的最爱。妖道喜欢用死人骨灰裹于蛋壳烧制皮蛋,一次恰巧骨灰不够用了,就烧了一本无关紧要的道术书,用纸灰和在一起制了一批。
因为受骨灰邪气和道法的共同催动,这批皮蛋竟然天生成精,具有了自己的思想,并且记得那本书中的一些法术符咒。这便是它自封蛋蛋真人的原因。
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我一拳打出吓跑了妖道,这位真人怕也逃不过跟同伴一起葬身道士腹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