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我收到了W的来信。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在我的心底一直压着，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也让我对这位遥在异国他乡的朋友更增添了几分牵挂和不安。
WJ：
你3月1日的来信收到。我依然象过去一样喜欢读你那充满诗情画意的信。有时我在想，象我们这样的人都还那么天真的生活在理想王国里，而外面却完全是另一种天地。理想王国是美好的，现实生活是痛苦的。
自己在外面漂泊摔打了这么多年，好象雄心壮志已越来越不如当年，意志也不如当年，人也阿Q多了。感觉在中国在德国都有烦恼。有人说广大德国人是傻傻的，他们不想什么，都安分守已地干活，喝啤酒，所以也不觉得什么是不好。中国人是聪明的，凡事喜欢去想，总是不满足，烦恼皆多。在慕尼黑有个华人基督教会，我有空也去听听。宗教是个美丽的神话，但这美丽的神话却可安抚我们的在现实中破裂的心，鼓励着现实中失去希望的人去怀抱新的希望。
我最近一直很不安,有时甚至很烦燥，不知道在这里的路到底能走多久，结果更不敢去想。最近打工也很不顺利。开始了一家又一家，结束了一家又一家。我很想学习德国人的精神，但无论怎样努力总是学不到。一遇打工头就痛，就感到特别累。前几天在另一家德国工头那里干。一次，那个工头看见我站在那里又叫我过去做什么事，他满口的巴伐利亚语（德语方言），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他就不高兴了。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我不明白地摇摇头表示没听懂。他声音突然很大地对我吼起来：“我总不能因为你去学中文！我的天呀，不会干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如现在就回家去。”当时我想，既然他已对我不喜欢到如此程度，我也应该知趣而去了。便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说“好，我回家去。”去了办公室，又打卡，再挎上自己的包。心想，就是走也得给咱中国人争口气。不能丢了工作还受气。于是朝那个工头大声吼去：
“工头——签字！”他说：“我不管，你找办公室去。”
我又在原来的音调上提高了嗓门：
“你不管谁管？你这个粪便！”摔给了他重重的一句。
我的声音很大，当时把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给镇住了。
没想到这个很凶的声音还真管用，那个刚才还凶巴巴的德国工头不仅没有怒色，竞然还笑了！在德国骂人可以，打人就是违法的了。我走出仓库时还用脚狠狠地踢了门。我很快去财务室接了工钱，他们一次付给我300多马克。这些钱是我在7月份每星期干二次活的收入。每干一次5——6小时。临走时我还去给那工头打招呼：“屁股眼，再见。”他笑着友好地和我说再见。我给咱们中国人争了气。心里感到舒坦多了。
其实，德国人是对事不对人的。我从内心更多地是认可他们的处事方式。那个工头他的气他的火都是对的。在德国，他们是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原谅的。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给中国人丢了脸？又想到骂那个工头是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虚弱和无奈？乱想了一通，想到自己在这里干了很多工，什么长工、短工，大多是这样被“炒”掉。我问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象这种漫无目标地打工其实自己早已厌倦。但要生存下去能有一份打工的活做也是不错的。但现在怎么办？唯一的答案是只有面对这无情的失业！
我走到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躺下，望着天空的白云和那个运动场上的自动喷水，一片宁静，只有轻风在吹动着树叶发出的簌簌声。我不仅由衷地感叹到：德国——美丽的家园，我爱你！我还爱广大勤劳勇敢的德国人民。可是，这所有的美不属于我。我的自尊心告诉我现在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
信还没读完，心一直在沉重里无法拔出。此时，我不由得联想到女作家肖红的一首诗来：
从异乡又到异乡，
这愿望该是多么渺茫。
而况送我的是海上波涛，
迎接我的是异乡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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