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之四

 

正厅堂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下。

大家只是不愿看到弟子处斩这样血腥的人命事，但对于驱逐却无多大意见。

毕竟我绯尤离在洛山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与他们并无纠葛。

掌门看看四周的人，问道，各位长老有无意见？

厅堂里无人说话。

我当时真的有点庆幸，就让时间这样沉默下去吧，谁也别在意这件事。

可是，我听到一个人急促的喘息声，好像要说什么话却被制止。

我认得那声呼吸，我知道是望哥哥。

可林伯伯是如此严厉的人，他不会让望哥哥趟这滩浑水。

就连我也不希望，望哥哥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应该在掌门眼里有个好印象。

我忍不住抬起头，去瞧望哥哥。

我看到他的眼中满是急切，疼惜，疑惑……

我知道他还在乎我，这就够了。

我没有缩回眼神，而是望着他微笑了，我用眼神告诉他，不用说了。

望哥哥显然是明白我的意思，可他还是一副焦虑的样子。

原谅我不能再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长大了，望哥哥。

 

正厅堂里没有人说话，但是却不是彻底的寂静，有些杂声在嗡嗡作响，掌门也没管顾。

突然，我面前的背影拉长了，我惊异于师傅的举动，他竟然站了起来，我要为我说话。

师傅一站起来，整个厅堂却瞬间寂静了。

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绯尤离的师傅展南苏说，掌门，我请求跟敝徒一起下山。

师傅的话让厅堂的人声再一次鼎沸起来。

徒弟被逐是一件丢人的事。

其师不仅不和被逐弟子划清界限，恩断义绝，竟然还要和她一起下山？

左右两侧的各大师傅颇为惊讶的看着我师父，他们不能理解。

展南苏是不是疯了，竟然做出这样不稳重的事。

只有我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到了这个地步，师傅还是如此护着我。

我却如此不孝，让他费心。

我怎么好意思面对他，以及洛山上的人们。

 

掌门听罢，婉道，展师兄，这是何必，逐徒只是件小事，你可以再收徒弟。

师傅却道，掌门，我并不是有意袒护绯尤离，我的徒弟做出这样有损洛山派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平日教导不够，才让她闯下这样的大祸。我也无颜在洛山上呆下去了，不如成全我们师徒，让我们一起走吧。

当时我听见师傅的这些话，并没有为他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虽然被逐下山，但我还能跟师傅在一起。

有师傅在的地方，就有我的家，这就够了。

直到很久之后，我有一次问师傅，为什么要跟我一起下洛山。

师傅只是微微笑，摇了摇头，没说。

可我不放弃，又问，为什么不帮我求求情，直接就说要一起走?

师傅看着我，舒了一口气，道，小离，如果有万分之一转圜的机会，宫临放不会不找我谈就开大会。既然是他以掌门身份作下的决定，就不会有更改的机会。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全洛山为你求情他也不会答应。既是这样，我还何必多费口舌。

我听罢点点头，没有说话。

却听见旁边师傅又说，他是铁了心要逐你，我早就知道。

 

掌门没有多阻拦，他叹道，好吧，展师兄，你可以和绯尤离一起走。日子你们自己决定吧。

师傅应道，多谢掌门成全，我们会速速离开洛山。

掌门道，从今天起，绯尤离就不是洛山弟子了，也永远不许踏进洛山大门。但展南苏还是我宫临放的师兄，随时欢迎你回洛山。

师傅微笑道，谢掌门恩。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往来，不知不觉中正厅堂就散了。

师傅没有叫我一起走，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师傅已经不见。

我长舒一口气，准备回去时，才发现我面前站了一个人。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脸，听见他说，小离，怎么回事。

 

把事情从头至尾讲过一遍之后，已经是中午了。

我和望哥哥并排坐在我屋子后面的石栏上，双脚荡在半空。

我们不经常这样说话，气氛的确很沉闷。

只有我在絮絮地说，而望哥哥一直在安静地听。

我将他从宴席上走，到我跪在谨训堂受责罚都说了。

只是在藏宝阁里那些孩子说的难听的话我隐去了一大些。

可我心里明白，那些才是激怒我的真正原因。

但，我怎么能跟他说。

 

望哥哥听过之后，问我，小离，这些事情掌门都知道么？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在我讲的话里，我已经说过。

但是，事情并不能全怪你啊，费弈虎他们为什么就不受责罚。望哥哥为我不平。

可，那个宝珠，的确是我砸的。谁也不能否认，因为我的无知。我喃喃道。

望哥哥看着我，眼里满是疼惜，他拉住我的手说，小离，我们去求掌门好不好，我父亲你师父，刚才大殿上怎么没一个人认为你求情呢。我们现在去，也许还不晚。

我任他拉着我的手，心里默默想的却是，以后再也没有望哥哥拉着我的手的机会了。

望哥哥见我不答，又道，小离，我们没试过就不要放弃，打坏宝珠又不是你恶意的。掌门怎么会那样为难你，不知者不罪啊。

我叹息一声，道，望哥哥，别去了，大会已经开过了。掌门的话一言九鼎，师傅都没有求情。我们去了也于事无补。

望哥哥心疼得像是要掉下眼泪来，无奈道，那怎么办，小离，我不能看着你走。要不我也去掌门那请求跟你们一起下山吧。

我摇了摇头，道，望哥哥，你还有林伯伯呢，难道你要离开他么，他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不能走。

望哥哥看着我，像是还想说什么。

我就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望哥哥，没办法了，我能做的只是告诉你怎么回事。我现在该走了，师傅还在等我。

望哥哥不松我的手，忽问道，你舍得么。

我抽出手，跳下石栏，道，不舍的又怎么样，还不得走。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喉咙又慢慢哽咽起来，我不舍得，我舍不得，又能怎样。

我背离他飞快跑走，我听到他在我背后喊道，我去送你。

 

当我回到屋子的时候，师傅就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他没有多少东西，只是装了一个不大的包裹，放在椅上。

师傅看见我回去，就对我说，小离，过来吃饭吧，下午我们就走。

竟然这么急，我惊讶。

可是我没有多话，师傅决定我，我听就好了。

我还有什么权利，质疑他的决定。

 

下午走的时候，掌门派马圈的赵师傅送了一辆马车来。

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把包袱一起放上马车。

我看着师傅，我想把馒头也带走，可是师父摇了摇头。

也许带着它会麻烦？我没有问。

我不死心又望了望师傅，他已经没再理我。

我知道，馒头也要离开我了。

他是望哥哥送给我的礼物，有时候就像望哥哥的存在一样陪伴着我。

我能把它在送回去么？让望哥哥每次看到它就想到我？

 

我们走的匆忙，洛山上没有多少人知道。

可是，我却在门口看到了费弈虎。

他趴在门口，躲躲闪闪，不敢进来。

我看见了他，就如昨日他招唤我过去一样向他招招手。

他一副如获大赦的样子跑过来，站在我面前，从身后拿出一个包。

你拿着吧，我娘做的煎饼，路上吃。费弈虎喏喏道。

我伸手接过来，还未说话，就听他又道，绯尤离，对不起。

那一刻，我的嘴角竟然微翘了。

我竟没有要恨他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他。

费弈虎接着说道，都是我害了你，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子，我……

我打断他的话，没关系了，都无所谓了。现在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帮我么？

费弈虎一听，马上连连点头，道，你只管说，我一定帮你办。

我把馒头拖过来，对费弈虎道，我走了，就没人照顾馒头了。你能帮我照顾它么？

费弈虎诚恳答应道，没问题，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馒头的，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它。

我笑了，道，谢谢。

我蹲下身，仔细抚摸了馒头一番。

它瞪着一对黑溜溜的小眼珠，望着我，样子享受极了。

我一下子把它抱在怀里，眼泪刷地下来了。

馒头，我真的要走了。

 

坐上马车，师傅驾着车，从洛山后门下山。

我没有看到望哥哥，却在后门那看到了宫澈夜。

他竟然没有和空星芷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老早就等在那。

马车走到那停下了，我知道，师傅是允许我说话的。

我看见他拿了一个黑色的锦囊交给师傅，好象说是掌门给的。

我掀开窗帘静静地看着。

宫澈夜和师傅说完话后，又转向我，说了一句，绯尤离，保重。

我应声点头，道，谢谢。

宫澈夜顿了顿，又对我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林弥望了，他说他也要来，让我叫你等等他。

我听罢点点头，却掀开门帘对师傅说，我们走吧。

师傅道，离儿，你真的不等弥望了么。

我摇摇头，喃道，师傅……

师傅叹道，好吧。他转向宫澈夜，道，澈夜，你拦一下弥望吧，叫他不要追了。

宫澈夜点点头，退到一边。

 

望哥哥，对不起。

原谅我不能再见你了。

我不想走，但是却不能不走。

我可以不管任何人的感受，但是我不能不管你。

离别之伤，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我怕我见到你就再也忍不住。

我怕我死死地抱住你就不想走。

我怕离别，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我更怕见到你伤心的表情，让我心碎。

所以，请你原谅我，忘了我。

 

马车走在洛山下山的坡路上，摇摇晃晃。

突然，我听到马车后，一声声呼唤，小离，小离，等等我。

望哥哥，终究还是来了。

师傅几乎是在听到第一声呼唤声时就停下车轮。

望哥哥喘着粗气赶上来，扶着车板，痴痴道，小离，等等我，我说过…要来送你…

我掀开门帘跳下车，扶住望哥哥，看着他脸颊上的汗，一滴一滴砸在尘埃里。

望哥哥，对不起。我轻声道。

望哥哥抬起头看着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他摊开布，里面是一个晶莹的翡翠玉镯。

望哥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小离，送给你。

 

我没料到望哥哥竟然会送这样一件东西给我。

我的包裹里有他送给我的各个年岁的生日礼物，我一样都没落。

那些东西都与玉镯不同，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而我面前的翡翠玉镯成色极佳，不像是玩笑。

我看着望哥哥的眼，他的坚定让我动容。

他继续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我想把它给你。

原来，这真的是林伯母留给他的遗物。

我隐约猜到，这样珍贵的东西，望哥哥应该交给一个重要的女孩，而不是我。

我喜欢望哥哥，我想做他的妻子。

可我这样一个洛山的罪人，怎么能……

 

我摇了摇头，推道，望哥哥，我不能要。

望哥哥没理我，直接拽出我的胳膊，把玉镯套在我的手腕上。

小离，你要是不要，我就不走。我跟着你，一直跟着你。望哥哥凝视着我。

那一刻，我软弱了，我甚至开始留恋它，留恋它在我手腕上的样子。

它好像是我的一线希望，让我觉得望哥哥还在我身边。

我放下胳膊，抱住他。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抱住男孩子。

我希望我抱住的是他，我只想抱他。

望哥哥……我已泣不成声。

望哥哥温柔地揽住我的肩头，柔声道，小离，你要回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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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