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我高中落选的结果,父亲始终不服,也不甘,每每与人提起,依旧愤愤不平,大骂“什么社会”。那阵子我的情绪很低落,总是写一些哀啊愁的诗歌。父亲看了就更着急,怕我别扭出病来,就更加不肯放弃努力。后来,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他还仍然在寻找机会。用母亲的话说,“见了上衣四个兜(所谓的‘干部服’)的人,就想请人家喝酒。”
母亲的话或许有点夸张,但绝不是毫无根据。当时,凡是混点官差,不管与升学有没有牵连,父亲就要跟人家套近乎。
有一段时间我被生产队派到外村修桥,每天吃住在工地,父亲在家仍然在托人找关系。我是过后才听说的。一次是县剧团来我们村演出,剧团拉弦伴奏的琴师是洼里王公社青牛庄人,与我家是老亲。父亲觉得他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就把他请到家里,好酒好菜的招待,目的就是请他托托关系让我上高中。吃完了,喝完了,近乎也拉完了,过后却没了下文;还有献县文化馆的画家高良谋,与我的一位远房祖父是亲戚。这位画家在我村生活过一段时间,与父亲认识,互相以表兄弟相称。听说他来走亲,父亲赶过去,把这位画家表叔请到家里,又是一顿招待。可是,表叔只是文化馆的一位普通工作人员,又隔着县,就是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父亲下的自然又是一番“无用功”。
父亲一辈子不肯轻易求人,如今为了儿子的前途,求爷爷告奶奶,那种卑微,令我羞愧难当;再说,时间过得实在是太久了,就是允许我插板学习,我也不好意思与低我一头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做同学了。我就对父亲说:“现在,就是马上让我上高中,我也不去了,我怎么好意思与一帮小孩子当同学?”父亲很坚决地说:“不行!这是一口气,我就不相信我儿子会一辈子烂在庄稼地里!”
我有一位堂伯父,在延边朝鲜自治州当宣传部长,是位高干。1975年回家探亲,就被父亲盯上了,他对这位二伯父大倒苦水,说我学习如何好,放弃了是如何可惜,然后就大骂走后门,说:“二哥,你不在家,咱家没有后门,到处受人欺负。”说得二伯父也气愤起来。公社有位党委委员叫牛德昌,人们都称他“牛党委”,
曾经是二伯父的老部下,恰好在我们村下乡。父亲通过二伯父将牛党委请到家里喝酒,牛党委一听老领导请,乐颠颠地就来了。席间提起我升学的事,二伯父说:“德昌,你给办办这个事。”牛党委是寺门村人,与高中的校长也认识,他立即大包大揽,说没问题。他直接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入校?”
轮到我这儿,我却犹豫了。其实,我早就对父亲表明过我的态度了:现在再插班学习,比班上同学们个子高出一头,我真的不想去。父亲一看我要退缩,急了,冲着我又瞪眼睛又咬牙的。我心也害怕,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什么好。牛党委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个话就行。”
客人走后,我与父亲争论了好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是母亲心疼儿子,就说:“还是依他自个儿吧,他不想去,去了也学不好。”父亲没有办法,就赌气地说:“愿去就去,不愿去拉倒,将来别后悔!”
从此,这件事成了我们一家心中的痛,谁也不再提起。
2022,9,4.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