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不能叫“梦断中考”,因为根本没有“考”。
1973年底,我初中毕业了。按理说,下一步就是升入高中继续深造。
我读初中的这几年,正赶上邓小平的复出。他一上台,就大力搞教育整顿,狠抓教育质量,后来被称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因为我多读了一年,恰好赶上批判回潮,教育改革。传统的文化考试被中断,代之以推荐选拔。也就是说,高中录取新生,不再看中考成绩,要“德智体全面发展”;而主要看家庭成分与政治表现。出身无法改变,不但“黑五类(地富反坏右)”被排挤在外,就是亲戚的孩子也受到株连。至于政治表现,其标准都是一些虚的东西,好不好都在于学校的鉴定,除非有明显的特殊的“反革命”活动。但这样一来,也就给“后门”开了绿灯,一些本来学习成绩不错的学生被有后门关系的学生顶替了。
我恰恰相反,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却具备了。比如我的外祖父在土地改革时被评为地主,我的母亲就成为地主子女,而我则成了地主子女的子女,在政治上被打成另类。说到政治表现,让我自己下结论,恐怕也不好意思说优秀,因为调皮捣蛋的事干得太多了;至于后门关系,却连个吃官饭的亲戚都没有,家里连根柴火都是从地里捡的(我的伯父倒是海军军哥,但他对家里的事从来不过问,根本指望不上)。
对于当时“推荐”的内情,我一点都不清楚,只是觉得升高中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就在家里等。原来大鲁道初中的毕业生都是到齐桥中学上学,因为“改革”,改到寺门村中学。寺门村到我们家有二十多里路,将来到那里上学,路途太远,双腿走路肯定是不行了,二舅把他的一辆破旧的“大铁驴”(也有的叫“水管架子”)给了我。我兴致勃勃地练了好些日子,才算学会了骑自行车,就是为了上高中做准备。
我在家里信心满满地等待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听说有的人已经收到了,而我的却迟迟没有音讯,我觉得可能是路途有远近或者其他原因造成的,所以,始终没有丧失信心。直到年根底去赶烂市集,在集上遇到大鲁道小学教师高存占,他问我接到录取通知书了吗?我说没有。他说那就悬了,通知早就发出来了,该收到的也应该收到了。听了他的话,我有点慌了,回到家里,立即去问李堪域、刘树堂等人,他们都说收到了。这样,我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比我还着急的是父母。母亲急得掉泪,说她耽搁了我,原因是我姥姥家是地主,肯定是这个原因我被驳回了;父亲则不住脚地找这个老师找那个老师,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坎军老师是我们本村人,他说本来我没有被推荐上,但结果教过我的老师都说太可惜,就主动找到校长求情,最后总算把我列入名单中,但是最后一名。至于最终为什么没被录取,他就不清楚了。最后,父亲找到校长刘立德老师(父亲代课的时候与刘老师认识),刘老师告诉父亲,我本来已经被推荐上了,但我的一位女同学的父亲在供销社吃官饭,他找到寺门村中学从校长,结果女同学上去了,我却被挤了下来。
得知真相的父亲气坏了,不过他仍然没有放弃,凡是混官差的熟人几乎都找遍了,见了面就给人家说好话,乞求人家帮忙;觉得有点希望的,就请人家喝酒。但是,当一切努力都失败之后,他绝望了,他找到李坎军老师家里,大发牢骚,并且发誓:“你看着,将来我下面再有了孩子,只要没有当老师的,我就不让他上学!”回家后,母亲责怪他:“你冲着人家坎军发什么牢骚?又不是他不让你儿子上学?”父亲无话可说,只是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大气。
尽管父亲仍然不甘心,直到开学很久之后,还在不断地托人找关系,但我心里明白:我的学校生涯彻底结束了。
后来,与那位顶替我的女同学成了很好的朋友,我经常拿这件事与她开玩笑。她说她只知道为了升学的事她父亲找过中学校长,但她并不知道顶替我的真相。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在这个问题上她是无辜的。但不管怎么说,因为她的“加塞”,我的升学梦是彻底粉碎了。
也许,这就是命吧?
202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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