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列为城中村改造工程，这一带居民绝大部分都搬走了，我们这一片只剩下了我们一家。所有的胡同口都被死死地封住，只留下了一个出口，而且还有专人把守，盘查进出者。平日里喧嚣的气氛不见了，没有了人来人往，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登上房顶望过去，青砖红瓦的房子，红瓦被专业拆迁队揭去，油毡也被卷走，残墙断壁，增添了几分荒凉。世界上无论何物，但凡形成规模，总会成为一种景致。残墙断壁浩瀚开去，成了一片灰色的海。独有我家的房屋还完整着，宛如被海水包围的岛屿。

    “岛屿”上面，依旧是风光旖旎。今年院子里的所有植物，虽然因为面临拆迁主人无心经管，但就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它们生长得依旧很好。柿子与山楂自知没有“结果”，依旧结果繁密，甚至胜过往年。老伴说，1963年来大水，那年的庄稼长得格外好。是不是大自然出于对人类的愧疚而努力表现自己？其实，哪里是自然对不起人类？而是人类对不起自然。忍辱负重说明大自然的善良。尤其是这架葡萄，历年都是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唯独今年格外发奋，不仅枝叶葳蕤，而且果实累累。最令人感动的是，它不仅像柿子与山楂那样表明态度，而且还有实际表现：终于赶在拆迁之前，将成熟的自己贡献于主人面前。自家吃不完，凡有来访者，均赠送若干，美物共分享嘛！

    还有很多的植物自动站出来助阵。洋姜历来不属于“嫡系”，虽然一家人都喜欢吃它。它最讨喜的就是独立。不用任何经管，却能够做到自生而不自灭。今年长势格外茂盛，应该又是一个丰收年，可惜的是它等不到收获那一天了；最令人惊喜的是，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冒出了很多香椿树，顶部的嫩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往年都是只有春季才能吃到香椿，现在居然打破了季节性，吃了再长，新叶新芽，“无穷匮也”。菜畦里没有种菜，野草疯长，高可没膝，平添了几分野趣。

    添趣的自然不仅仅是野草。草丛中还有了青蛙，偶尔地叫喊几声，向主人声明：我与你们同在；蝉在枝上不停歇地唱，反复申明对主人的同情，不断地声明：“知了！”蟋蟀也称纺织娘，纺织出一支支小夜曲，温馨了月朗风清的夜。便是那不怎么受人欢迎的蚊吶也来凑趣，它们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就是一边唱着，一边给你亲吻，直至把你吻出了血迹。当你抚摸着浑身的“疙瘩”时，你会不由得感叹：一旦住进楼房，想让蚊子叮咬，其可得乎？

    老伴一仍积习，不断地清理打扫，我倒是觉得有点妨碍了野趣。老伴不这样觉得，似乎她认为野趣不是杂草乱生，满眼荒芜，天然之中有些许的经营，才是美的极致。当然，她说不出如此文艺的话，是我替她想的。

    大自然的呼喊与乞求，唤不回人类对利益的追逐；天地人之间的和谐被现代文明不断地蚕食与侵略。恰如眼前的这一脉野趣，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直线与方格的水泥森林所替代。要想在都市中寻求心灵的宁静，大概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2022,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