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笑有多种多样，诸如大笑、狂笑、微笑、冷笑、苦笑等等，但有一种笑，却无以名之。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笑。

  1997年，父亲患了结肠癌，在医院动了大手术。谁知一年之后，旧病复发，又是一次大手术；第三年依然没有躲过手术的灾难。在连续三年的大手术之后，2000年春节期间，癌细胞终于转移到肝上，几天之内，脸色就由红润变为焦黄。尽管大家都瞒着他的病情，但以他的人生阅历，实际早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对我们说：“我不怕死，可是怕疼。”

  当时，对他的话，谁也没有在意。后来，刚刚十多岁的儿子告诉妈妈，说爷爷患病的初期，就将一个塑料包交给他，让他悄悄藏到房顶上去，并且再三嘱咐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妈妈将那个塑料包取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块砒霜。不用说，这是父亲准备在自己病情恶化的时候自行了断用的。于是，他妈妈将它藏了起来。癌细胞转移之后，父亲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曾经叫孙子去取那个包，孩子知道瞒不过就说了实话。父亲听后，只是埋怨了孙子一句不听话，也没再说什么。

    父亲离世前的那一年，几乎就看不到父亲的笑容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恐怕谁也笑不出来。父亲为了不影响全家人的生活，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想叫他开心地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有时家人为了让他高兴，故意说一些玩笑话，父亲也想笑，可是，勉强挤出的笑，却是那么僵硬，那么凄惨，比哭还叫人难受，倒叫人不忍心去逗他笑了。所以，不管发生了多么叫人高兴的事，说了多么幽默的话，父亲的脸总是那样绷着，从没有一丝的笑容。

    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在看到孙子的时候。父亲对自己的孙子一直寄予很大希望，但孙子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尽管父亲为了辅导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成绩却始终没有上去，这叫父亲很是失望。失望归失望，见了孙子依旧是掩不住的高兴。病情恶化之后，即使见了孙子也笑不出来了。只是有一天，放学回来的孙子说老师与同学们都夸他长得英俊，长得酷。他姑姑逗他，故意说他长得不好，他以炫耀的口气说：“你到学校里问问，泊二中的郭富城是谁？”听到此话，父亲笑了，看得出是一种真心的笑，自豪地笑，疼爱的笑。我在一旁看着，父亲因为病变的原因，脸色是那种发绿的黄，嘴唇青紫而枯干。笑的时候，嘴角的笑纹只是轻轻地动了几下。

    这是我见到父亲一年来唯一的一次笑容，那是为他的心肝宝贝孙子发出的会心而艰难地微笑。看着他笑的样子，我躲在一旁偷偷地哭了。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为撕心裂肺的笑。多年过去了，那笑的样子，依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久久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