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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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母亲总说我记事早,早到何时?却分明记不得了。
比如说,说起我的童年趣事,母亲及姐姐们都不约而同的说起奶奶去世前的一件事。奶奶病重期间,全家人的心情都很沉痛。为了让奶奶高兴,母亲把我抱到奶奶床前,我又是唱又是跳,终于把奶奶逗笑了。奶奶去世是在1961年,斯时我只有两岁左右。走路还不稳的我居然能够逗奶奶笑,可见已经懂点事了。不过,我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印象;有印象的倒是奶奶去世后留下的一瓶没吃完的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只记得是黑色的圆形的胶囊,捏上去软软的,还有点弹性,被我当做玩具玩了很久。
其余的早期记忆,基本上都不完整,只剩下一些碎片。比如与伯父家的敏姐(比我大一岁)围着一张梯子玩,为了争爬阶梯还把我气哭了;比如伯父接伯母一家随军去青岛,伯母她们围着被子坐在大车上,伯父亲自摇着长鞭赶车;比如外祖父用自行车带我去住姥姥家,他让我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时间长了,硌得屁股疼,我不愿意了,直接往下跳车,吓得外祖父赶紧下车,把我一顿好哄;还记得去姥姥家,有时是坐小船。滹沱河把我们村与姥姥家的后花村串到一起,坐上船直接就到了。外祖父亲自撑船,我坐在船舱里,伸出手去撩河水,河水凉丝丝的很舒服。外祖父怕我有危险,大声呵斥,让我坐稳了……
记忆最深一件事,是我把父亲的报销单据给烧了蚂蚱。当时父亲在生产队当会计,账本都放在西套屋的一只木箱子里。其中有很多报销的原始单据,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公章,色彩也不一样,红的、黑的、蓝的都有,很好看。我与小伙伴们把带有公章的发票撕下来当小人书看;看够了,就在村后烧蚂蚱吃。蚂蚱很好吃,但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那时候各种运动一个接一个,尤其是财会人员,三天两头的被查账。报销的单据被我烧了蚂蚱,生产队里肯定没法交代。但我又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父亲只有生气,却没办法,气得脱下鞋底子朝我砸来,被母亲紧紧地护住,才逃过一顿胖揍。
最有趣的是夏天被爷爷或父亲带着去洗澡。平时大人把我看得紧紧的,根本不允许靠近水边。大人们收了工,要到村前的坑塘里去洗澡,才会把我带上。到了水里,不允许我离开半步,只能围着大人打噗通,或者抱着大人的腿扎猛子。记忆最深的是一些小鱼小虾专往裤裆里扎,不时就咬上一口,弄得你痒痒的。
最完整、最清晰的记忆,则是1963年那场罕见的特大洪水。那年,我四岁。
那场洪水,来的真是惊心动魄。据史料记载,1963年8月,海河流域的暴雨造成的特大洪水是海河南系(南运河、子牙河、大清河)稀遇的洪水,雨区分布广,强度大,
我们就在族叔家住了下来,我每天照样是跑着到处去玩。汹涌的河水里,漂着些西瓜、门板、死猪死羊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几个老太太对着河水上供、磕头。村里一位远房伯父,被洪水困在河北一棵大树上,可是因为水太大,多次营救都失败了。他在树上无吃无喝,也不敢睡觉,又困又饿,家里人怕他支持不住从树上掉下来,就不断地喊他,让他支持住。就这样,一连支撑了三天。正当人们要绝望时,政府从黄骅派来的渔船到了,渔民们想用缆绳把船固定在树上,以便救援,可是,因为水流太急,老粗的缆绳咔嚓一下就断了,一连三次都没有成功。这时,那位远房伯母只顾傻傻的哭,一位老太太捅了她一下,提醒她:“你那膝盖怎么那么硬?”那位伯母立即醒悟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也奇怪,那船立即就靠了上去,人们七手八脚将远房伯父救了下来。
在被洪水围困的日子里,我们小孩没有事,除了玩耍,就是到埝堤边,去看大人们下水打捞庄稼。我记得一位堂哥,用簸箩当船,载来从水里打捞上来的玉米、高粱等。有时天上来了飞机,飞得很低很低,它给人们投下了大饼、衣服等急需的物资。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飞机,很新鲜,有人喊着用扁担去捅,飞机呜的一下就飞了过去。然后,人们就忙着去找从飞机上投下来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水也一天天落了下去,已经有逃难的人开始返家。终于有一天,我们也坐着村里的一艘船又回到了家里。院子里的水刚刚退去,还满是泥泞,家具也被停放在院子里,还没有顾得上往屋里搬,祖父和父亲在忙着拾掇。后来母亲说,闹洪水时爷爷什么也不顾,第一个抢救的就是祖传的《红楼梦》和《聊斋志异》那两部书。
这场洪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以致几十年过去了,经历过的人们提起来还仍然心有余悸。这使我想起基督教中诺亚方舟的传说。人们在面临灾难到来时的那种恐惧,那种慌乱,当然,还有那种善良,那种怜悯……种种表情,都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