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上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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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日记:1978,8,23
下午回家,在家帮助二舅写上诉材料,1959年,他在静海团泊洼农机站受迫害回家。要求落实政策。
二舅留给我最早的印象,是我五六岁常年住姥姥家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与姥姥一起住,姥爷与姥姥住北房正屋,他与二舅母住西厢房。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个收音机(那时候在农村收音机可是绝顶的稀罕物),将一条电线拉到北屋姥姥房里,安了一个喇叭。他那屋一开收音机,北屋里也跟着响。由于开关由二舅控制着,当我闹着要听戏的时候,姥姥就会说:“找你二舅去!”那时二姨与三姨都还没有出嫁,我们在一起最喜欢听的就是歌曲《洪湖水浪打浪》。二舅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逮鱼。渔网是他自己织的,网上的“网脚儿”,也是他自己做的。把用过的牙膏皮放在炉子上熬,牙膏皮是用锡做的,薄薄的一层,遇热即化。把化为液体的牙膏皮灌在一个小小的模具里,凝固以后就成了“网脚儿”。二舅逮鱼的时候总会叫着我去拾鱼。尤其是下雨的时候,那些鱼喜欢浮出水面,露出黑黑的小脑袋,有时候还会整齐地排成一排。二舅看准了,一网下去,就会逮到十几条小鱼。回家以后,就是一顿绝对的美味。
1946年闹土改,因为家里有40亩地,姥爷家被评为地主。可是二舅却一直坚称他自己是中农,大概与他的残废军人身份有关。他年轻时参过军,打过老蒋,援过朝,负过伤,立过功,是二等乙级残废军人。曾听他讲过两件事:一是赴朝参战。当时,他们部队坐着闷罐子火车,从关里一直往关外开,谁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到了东北,一发新军装,他们这些老兵就有预感了。果然,经过短暂的休整,就被偷偷的运到了朝鲜(一开始,中国并没有公开承认出兵);第二件事,在朝鲜战场上,他曾经带着一个新战士穿越战火纷飞的战场的情景。他嘱咐小战士什么也不要问,只管跟着自己。敌人又是打炮,又是飞机轰炸,稍微不小心命就没有了。二舅带着他专拣弹坑里隐蔽,从这个弹坑跳到那个弹坑,才安全地穿越了那个危险的地带。二舅复员以后,先是在静海团泊洼农场工作,后来因受家庭出身影响,被下放回村务农。
母亲说,其实他是替大舅当兵的,结果在战场上负了伤。最要命的是炮弹击中了他最要命的地方,致使一生无子嗣。现在的表妹其实是他妻妹家的孩子。直到老年说起这些,他的口气里还带着愤愤不平,认为他是替大舅当兵,才落得如此结果,所以,全家都亏欠于他。我经常听到他与姥爷、姥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顶嘴,姥爷、姥姥有时被他气的赌气不理他,任他说什么。
二舅是典型的军人做派,说话直,也喜欢管闲事,村里有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格,再加上他的残废军人身份,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一般人不敢惹他。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他在我家与父亲喝酒,喝到高兴时,满脸通红。说起国家的大事,他会侃侃而谈。说到激动时,他会把筷子往桌上使劲一摔,大骂不已,吓得我父母赶紧劝他不要喝了。他却什么也不在乎:“老子怕什么?打老蒋、打老美的时候,脑袋瓜子早就交出去了!”父母只好哄着他睡觉,等他一觉醒来,什么事也没有了。母亲说:“你二舅就是吃了这张嘴的亏。要不他怎么会被公家开除呢。”母亲指的是二舅被下放的事。他复员后,被分配到静海县农机公司工作,二舅母在甘泗淇将军家里当保姆。甘泗淇将军的夫人李贞,是新中国第一位女将军,二舅母与她关系很好,通过她,将在四川工作的大舅给调到了沈阳。后来,二舅母也到了静海,当了最为时尚的康拜因手(拖拉机手)。结果,就因为二舅的一张嘴得罪了领导,夫妻俩双双被下放老家务农。
听说要写上访材料,我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拿出纸和笔,他口授,我记录,熬了大半夜,才算把材料写成。后来,果然落实了政策,他与二舅母都恢复了原职,连表妹也跟着到了静海上学。恢复职务不久,他与二舅母就都办理了退休手续,并且留在静海养老。姥爷姥姥去世后,二舅就很少回老家了。有时他会到我家来,一方面是因为因为离我们这儿交通方便一些,另一方面是他与母亲感情最好,与父亲也说得上来。尤其是二舅母去世后,二舅到我家来经常住几天。他与母亲整夜整夜的说话,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后来他被查出了癌症。得病以后,我与母亲曾经去静海看他。可能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自打母亲进门,老姐俩就一直说悄悄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谁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了不打扰他们,我们都悄悄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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