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有一只猫，被卡在树的高处下不来。它来自何处，为什么会跑到那么高的地方？无人能知。老伴说，如果不把它弄下来，这一宿饿不死也得冻死。我看看它，眼里有一种怨怨艾艾的神情，还冲我有气无力的喵喵了两声，顿时惹动了我的悲悯之心。但那么高，怎么把它弄下来呢？

老伴将采摘柿子的长杆找来，长杆的头上有一个小小的网兜，将它伸到猫的近前，希望它能够自动进入网兜，然后接下来就是了。可是，不知是恐惧还是疑惑，猫看了看，根本不为所动。此招不灵，就真的成了难题，除非上树把它抱下来。我与老伴都是上年纪的人了，尤其是老伴，本来就恐高，又有帕金森病，平时手抖抖嗖嗖的，上树肯定不宜；我呢，从小就不喜欢上树逮鸟下河摸鱼之类，现在老了，以花甲之年对这种事，自然避之唯恐不及。想找年轻人来帮忙，天色已晚，已经来不及。看看树上瑟瑟发抖的猫，心里很是为难。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我来亲自出马。老伴担心我的安全，我说：“那怎么办？毕竟是一条性命，眼巴巴看着它冻饿而死吗？”

人都有一种拯救情结，希望通过拯救别人来成就自己的道德优越感。以风烛之躯去完成一件拯救的壮举，足以满足暇时的自我咀嚼。为此做一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事，似乎也值得。

说干就干。此时，我还穿着棉睡衣与拖鞋，叫老伴拿来单鞋换上，效仿着猴子爬树。但毕竟是花甲之年且是肥胖之躯，没半点猴子的敏捷与机灵，倒是像一只笨熊，艰难的踩着树枝往上攀援。树枝细而长，脚踩在上面，颤巍巍的，仿佛时刻准备出卖我；老伴也吓得大气不敢喘，只是焦急的嘱咐我“慢一点”。其实，我心里也怕怕的，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师教给的办法：有困难的时候，背诵伟人语录，就会“顿时信心倍增，浑身充满了力量”，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语录，力量自然也没增添。猫早已发现了我的行踪，用恐惧的目光盯着我，喵的叫了一声，仿佛在发出不得靠近的警告。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柔软，亲切的“花花”的叫着，想安抚一下它惊慌的情绪；同时，身子也在渐渐地接近它。突然，觉得一只脚下面一抖，树枝禁不住我的身重，咔的一声，虽然未断，但低下去了。我赶紧用脚蹬住另一个树枝，身子这才稳下来。

渐渐地，我的手能够接触到它的身子了，怕它挠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去抓它。抓住它，慢慢的将它从树杈间移出来。正当我暗自庆幸成功的时候，它噌却的一下从我手里窜出去，直接跑到树尖上了。那树枝刚刚勉强撑住它的体重，颤颤悠悠的，随时都有可能把它甩出去。我再也无法往上攀，只能它看着我，我看着它，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僵持着。老伴在下面喊：“摇树枝，把它晃下来！”它的位置距地面有七八米，担心会不会把它摔坏？老伴说它那么灵巧，摔不坏。我想，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如此，就当是壮士断腕了。于是，闭上眼，狠狠心，使劲一摇树枝，它啪的一声从高枝跌落到地面。没想到它打了滚，站起来，噌的一下又爬到树上来，那动作快的令人眼花缭乱。幸亏有我的身子挡着，它才没有爬到树尖上去。我用脚轻轻一驱，它重新滚落树下。这次，它又窜到书房的窗台上，被外面的铁格子与里面的窗玻璃夹在中间。老伴戴上手套，想把它拉出来，但铁格子太窄，根本拉不出来。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

我想把窗玻璃拉开，放它进书房，老伴警告我，现在它像疯了似的，你别让它乱撞，把东西都撞烂了。我想不至于吧？就毅然从书房里把玻璃窗拉开。它的动作也很利落，跳下来就窜到厨房里。我赶紧跟过去，它见无处可逃，居然一窜两米多高，直接撞开壁橱门，躲在一个旮旯不动了。老伴试图慢慢接近它，还未接触到它的身子，它突然又立起来，蹬落一块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它借机又窜到储物间，躲在一个箱子后面。老伴用一个布袋罩着手去抓，此时它再无逃路，只得“束手就擒”。老伴把它紧紧地拢在怀里，怕它再次跑掉，并着急的问我：“把它怎么办？”我突然想到一句话：“爱她，就放她走。”于是，我把大门打开，老伴刚一松手，那猫跳到地上，哧溜一下没影了。

总算松了一口气，我气喘吁吁的回屋休息，老伴则忙着收拾被猫破坏的到处狼藉的屋子。

一晚上没有睡好，老是在琢磨：为什么我好意施以援手，它不但不感恩，反而像是在怀着一腔恨意。直到天快亮了，我在朦胧间突然开了悟：虽然猫跑到树尖上，但以它的矫健与灵活，未必真的就是被卡在那儿不能动了，是我多想了，以为它陷入了绝境，动了恻隐之心，怀着满腔正义去拯救它，结果反而惊扰了它，破坏了它甜美而静谧的梦。 就像当年的我们，立志要去解救那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世界人民，岂知人家过得比我们好多了。这岂不是屁股后头作揖——瞎尽情吗？

                                                        202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