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历史记忆(68)
日记:1978,1,6
公社来人,将杜玉章、李西华捆绑到大鲁道公社,据说罪名是私自宰杀耕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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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玉章是我们村有名的“宰刨子”。
在村里,称得上是一门手艺的,包括杀猪。古人称之为“屠夫”,我们这儿叫“宰刨子”(我总疑心“刨”为“庖”之误读)。那时候,每逢春节,每家每户都要杀猪的。
杀猪集中在庄二大队李西俭家的院子里进行,杜玉章是主刀。院里盘了一口大灶,烧了滚烫的水,用了烫猪刮毛。人们将猪捆了,用小推车推到这里,当然,少不得还要捎上几捆烧水用的柴禾,因为杀猪是免费的,杀猪人图的就是留下那些猪毛卖零花钱;另外,清洗猪内脏的水里剩下点点滴滴的零碎“花油”,也归他所有。当然,“花油”留得多了也是不行的,猪的主人就会嘟囔着,说他是故意地找便宜。
杜玉章与我家同在一个生产队,他是从小被杜家抱养的。杜家本来盼着让他养老送终,延续烟火,怎奈这杜玉章从小就不大成气,长大后仍是嘴馋屁股懒,还时不时地赌点儿小钱,所以,谁也不啃把闺女嫁给他,结果,最后娶了个呆傻女人。那女人连地都下不了,每天脸都不洗,鼻涕拉沓的,而且说话“大舌头”,嘴里嘟嘟噜噜地,什么也说不清楚。杜玉章破罐子破摔,在队里也不好好干活儿,还爱玩点小钱,队长拿他也没办法。一年当中,杜玉章几乎只做两件事:一是赶大车。他使唤牲口倒是真有一套,多烈的牲口,到了他手里立刻变得十分听话。我现在还记得他那把长鞭,他把它看得十分珍贵,长长的鞭杆和鞭绳,鞭绳头上系着细细的鞭梢,鞭杆头上,居然系了块鲜艳的红布。他把长鞭一甩,鞭梢爆出一朵小花,发出清脆的响声,叫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干的另一件事,就是这宰猪了。
杜玉章杀猪,有一套专用的工具:一把尖刀,一把斧子,一只刮刀,一根铁梃和一只铁钩.尖刀当然是用来致猪以死命的.几个人将捆着的猪死死按住,杜玉章用手在猪脖子上摸准喉管,一刀下去,鲜血扑地喷出来。猪在拼命的惨叫,人们不理它,有人拿来脸盆接猪血。它叫得越响,血流得越多。叫声慢慢低下来,最后没有声响了,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杜玉章就在猪的一只后腿上割开一个小口,将铁梃捅进去,要捅到各个主要部位;然后,他用嘴对着那道口子往里吹气,猪身子迅速膨胀起来,圆鼓鼓的,人们将它架到大锅里,用开水烫。猪毛经热水一烫,很容易就被那只特制的刮刀刮下来了。刮猪毛是个仔细活儿,猪身上的旮旮旯旯都要刮到,不能留死角,否则,肉熟后,就叫人无法下口了。猪毛褪净后,白花花,赤条条地,被那只铁钩一钩,挂到一根木桩子上;然后,杜玉章用尖刀从上到下一划,那猪就开肠破肚了。先把肝脏取出放到一边,再将大肠小肠放到一只大盆中,开始清洗。他用那根铁梃顶住肠子的一头,用手往下撸,最后,整个肠子都被翻了过来,粪便被水冲光,只剩下干净的肠衣。满屋里弥漫着猪粪的恶臭,杜玉章却毫不在意,反而干得非常起劲,因为肠上的碎油都将归他所有。最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一边用水清洗猪肠,一边用手撕下肠衣上的肥油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对人说:“挺香的!”
等这一切做完之后,杜玉章用尖刀将猪头割下来,用斧头把猪身从上到下砍成两半,这杀猪的过程就算完成了。
我们这些孩子之所以对杀猪那么感兴趣,最主要的还是盼望着那只“猪吹泡”。所谓的“猪吹泡”,就是猪的膀胱,把它洗干净,里面挤进一些红蓝墨水,用一支苇管把它吹起来,呈汽球状。那些墨水在里面就变成了各种鲜艳的图案。于是,我们就拎着这特制的“汽球”,兴高彩烈地跑到街上去耍。要知道,在当时,我们难得有这样一种玩具呢!
日记当中提到说,杜玉章是因为私自宰杀耕牛被五花大绑弄到公社去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在村里杀猪,都是集中在春节期间,平时就没有生意。但是,村里各生产队的牲畜死了,也会找他处理。不过,当时的国家政策是保护耕牛的,不允许私自宰杀。即便耕牛老了或病了,再没有站起来的希望,也需到公社兽医站备案之后才能宰杀。有的生产队干部怕麻烦,干脆直接叫杜玉章宰杀,把肉分给社员们,就算万事大吉了。不过,如果这种情况被公社知道了,是要进行惩罚的,比如日记中提到的这次。至于一块抓了两个人,李西华不过是打下手而已,而主刀则是杜玉章。
我离开村子以后,关于杜玉章的消息就听得少了
据说他后来到一所乡镇中学的食堂去做饭,后来,就音讯皆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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