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历史记忆（59）     

日记：1977,7,17

 中午，在五队椹子树下召开全大队社员大会，传达交河县三级干部大会精神，并联系我大队实际，采取以下措施：

1. 圈猪。不圈者罚麦子50斤。2. 禁止打草。违者没收全家青草，并罚款10元。

但是，我以为社员们利用业余时间打草是有好处的，一是可以除掉田里的野利于庄稼生长；二是可以解决牲口的饲料；三是社员们可以增加一点收入。

日记：1977,7,23

近来人们疯狂的利用业余时间砍青草晾晒，所以，队里收的鲜草就少了。队干部要求社员们将社员们自己砍的青草交给队里，别的队5斤草1分，而我队却是7斤草1分；不交的话，就没收其家的全部干青草，2斤干青草1分。社员们议论纷纷，这与硬抢有什么区别？

日记：1977,8,13

早晨三点多，就起床与同伴到三里之外的地方去砍草，六点半回来。 匆匆吃过早饭，就又下地劳动了；中午收工后，又去砍草，12点半回来，胡乱扒几口饭又到生产队干活。晚上收工后又去砍草，一直到晚上八点多。一天下来，腰酸腿痛，骨架都要散了。

日记：1977,8,28

    部分大队开始敛青草，并且说这是沧州地区与县里的指示。干青草100斤50分，按0.50元一个工分，应是0.025元钱一斤。据说，上级要实行强制手段。怨声冲天。

日记：1977,8,30

砍青草卖高价固然是错误的，但是，为了打击懒汉思想，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可以实行每人平均向队里交青草的办法，队里给与适当的补贴。如今不分情况，一律收缴，这不是打击勤劳者的积极性吗？说句反动的话，这不是横征暴敛吗？自从实行这个措施以来，全村已经没有人砍青草了。这不能算是群众觉悟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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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社化时代，农村人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就是砍青草。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有三个：一是牲口都归了公，毕竟牲口要吃东西，饲料的主要来源就是青草；二是庄稼地里的野草妨碍庄稼的生长，农民的主要农活之一就是除草；其三，砍青草可以增加农民的一点儿收入，比如卖给生产队，可以换取一点工分或钱。综上所述，砍青草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既然是好事，理所应得的应该得到支持与鼓励。但其实未必，甚至最严重的时候都成了一种罪过，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其实，人们砍青草都是在业余的时间进行的。比如说在生产队劳动的间隙或收工后。就日记中记载的，为了多砍一点青草，人们是把休息的时间都搭了进去的，甚至都到了有点疯狂的地步。我记得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时候，只要队长一说“休息啦”，那些妇女们扔下手里的农具，抄起地头的镰刀与草筐，就钻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了；等队长再喊“干活”的时候，才见个个背着筐子，手持镰刀，汗流浃背的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有的时候队长也会埋怨：“你们这是歇着吗？你们要是不累，以后咱就不歇了。”话是这么说，可到时候垓歇还是歇，该砍草还是砍草。

砍下来的青草有两种去处，一是直接交到生产队喂牲口，一是带回家晒干，等秋后再卖给队里。主要的还是晒成干草，自己先积攒着。所以，那时候看一个人勤奋不勤奋，一是看平时的肩膀上是不是背着草筐；二是看他家晒了多少干青草。我家姐妹多（砍草的基本都是妇女与孩子，青壮年男劳力是不大干这些活儿的），砍草的人就多，晒的干草也多。记得有一年我家晒了四千多斤干草。试想一下：晒一斤干草需要六七斤鲜草，晒四五千斤干草需要多少鲜草？况且，这都是利用业余时间砍的啊！这得需要起多少次大早，恋多少次晚，弯多少次腰，流多少汗水啊！所以，村里的人们经常用这样的口气夸奖我家：“你看看人家那几个闺女！”

请注意，人家夸的是“那几个闺女”，我是男的，是不包括在内的。为什么？村里人都知道，俺在家里是“千顷地里一根苗”，五女一男，在重男轻女的时代，俺是个“圣宝蛋”啊！所以，我砍得草很少。下洼时我也背着草筐，但那是用来放书本的。在地头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去砍草了，我却坐在地头看书。姐妹们对我也有意见，也经常对父母发牢骚，但一点作用都没有；后来，姐妹们也就不与我计较了。在那个时代，每到收工的时候，村口都有“翻青”的，就是怕人们在青草里面藏着偷的玉米、红薯之类。别人都是要被检查，我却是“免检”的。人们都说：“甭看了，他筐子里肯定是书。”你看，咱是既偷了懒，又落得个勤奋学习的好名声，一举两得啊！

话再说回来。砍青草虽然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如前面所提到的，也未必就会得到国家的支持与鼓励。在那个极左盛行的年代，人们的脑子都不正常了。也不知吃错了哪种药，砍青草居然被当成了“走资本主义”！这可不是我故意夸大其辞，也不是搞耸人听闻，这可是有证据的。就为了砍草这件事，政府专门发文件，报纸上不但发报道，还组织座谈，发表社论。我记得有一年的报纸上，有一篇社论的题目就是《下地去打草，路走哪一条》。

对上级的这项政策，社员们当然都是气愤不已。人们想不通，砍草与走资本主义沾的那条边？我也想不通，就像在日记中发的那一通“有理有据”的牢骚。时我只有十几岁，看问题还带着那个时代的特点，但毕竟也可看出那个时代的荒谬以及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的思考。有一次，我对村里一位老先生李树荣提起此事，还愤愤不平。老先生说：“你的脑筋还是有点单纯，而我们的脑子已经复杂化了。”这说明即使在偏僻的农村，只要有点知识的人，都对当时的胡作非为有了比较清醒地认识。

过去了多年，再回到乡下，发现满地的青草又蔓延起来。村里人告诉我：现在没有人砍草了。因为已经开始机械化，牲口都没了，砍青草还有什么用？一想起当年的口号，我就禁不住暗自发笑：“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当年，各村的墙上都刷满了这样的标语。不知道当年资本主义的路堵没堵住，也不知道社会主义的步迈没迈开，反正，现在青草是没人砍了，人们的日子，也并没有比当年过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