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历史记忆（58）

                                                                       （图片来自网络）

日记：1977,4,11

李振峰死了。

上小学的时候，他曾经给我们做过忆苦报告。“闹日本子”的时候，曾经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开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并被推到水里。后来，侥幸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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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峰，中溜个儿，稍微有点驼背，操着一口侉声侉调的外地口音，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他虽然也姓李，但他们那一支，不知是不是山西洪洞移民，人数也少，与我们这个大姓李并没有什么渊源，不是同宗同派。 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都没有什么能耐，其中一个就是曾经因为放羊吃了生产队的庄稼而被大队抄家罚款的李香州，所以，在村里活得有点卑微。

他平生最露脸的一次，恐怕就是为我们作报告的那回。大约是文革期间，我还在村里上小学，学校请他来做忆苦报告。他主要讲的是抗日时期发生在我们村“闹日本子”的情况。就像我的日记里所记载的，有一次日本鬼子包围了我们村，将全村男女老少都赶到一起，逼问八路军的情况，说不出来就是一顿毒打。后来，把李振峰给拉出来了，问他，当然也不知道。他在报告中，倒也实话实说：“咱也不是不说，咱是真不知道哇！”鬼子当然不信，用刺刀挑开了他的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并被推到村后的滹沱河里的冰上。鬼子还要开枪打，有个汉奸替他说了话，鬼子才没有开枪，将他丢在河里走了。鬼子走后，村里人将他救上来，还请了个老中医，将肠子给装回去，用针缝好肚皮，抹了点药，居然就活了。他十分感激那个替他说话的汉奸，在忆苦会上侉声侉调的说：“这汉奸也有他妈的好汉奸！一提起汉奸，我就气得肚子疼！”

事后，我们都学着他的侉声侉调开玩笑：“这汉奸也有他妈的好汉奸！一提起汉奸，我就气得肚子疼！”一直学了好多年，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前几天与同学李堪域聚会，其间提起李振峰，他还学李振峰侉声侉调的说：“这汉奸也有他妈的好汉奸。”

上面说过，李振峰在村里只是个卑微的老头，平时也没人注意他。后来，再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是因为他卖起了馃子。当时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根本不允许私自做买卖，但不知为什么却没人制止他。馃子是从有“小香港”之称的淮镇批发来的，比现在馃子摊上卖的要小一号；颜色倒是很鲜亮，香气扑鼻。它们被装在筐头里，用一个小棉被盖住，卖的时候，掀起小棉被，一只只的往外数。对老百姓来说，这就是难得的奢侈品了，没有几个人舍得买了自己吃。买他的馃子，都是大小队干部们，用它来下酒（之所以干部们对他卖馃子睁只眼闭只眼，估计与此有关）。干部们在我家喝酒，我就替父亲他们买过这种馃子。买回来之后，有时别的干部就撕下一条给我吃。不是每次都给，不给的时候，我就只能在一旁瞪眼看着流哈喇子。我曾经对母亲说：“要是让我随便吃，我一口气能吃20个！”其实，等我那个随便吃的时候，别说20个，就是10个也没有吃得了。

老头死了，并没有在村里引起多大动静。他的葬礼，我没有去看，估计也没有多壮观的阵势，用一口棺材抬出去，埋了就完了。从此，很少有人再提起他。如果不是日记中有记载，我的脑海中肯定连他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2020/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