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1976，5，10

今晚我给政治夜校讲课，讲梁效的文章《用革命舆论粉碎反革命舆论》。

夜校回来，发现父母正在吵架，为我读书的事。父亲嫌我只顾读书而不干活，竟连《水浒传》都撕了。

日记：1976，5，11

早晨，父亲把我的书都锁了起来，我连早饭都没吃。书是我的命根子，没有书哪行？青年时代正是学习的大好季节，怎能轻易放弃？别说是少干活，就是少吃饭也是值得的。

我偷偷地将日记本与《麦场新歌》草稿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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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到大队政治夜校去讲课。很晚了，我才回到家。一进家门，发现父亲与母亲正在吵架，地上扔着被撕成散页的《水浒传》。我听了半天，原来吵架的原因是我只顾了读书，不干活。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平时我在家里确实经常为读书而耽搁了干活，弄得姐妹们都有意见。姐姐们不敢说，因为平时我有父母罩着，她们敢怒不敢言。今天，父亲为此而发怒，却有点不寻常，因为父母对我的学习历来都是支持的。尤其是父亲，一直觉得我之所以没有考上高中，与自己的没有过硬的门路有关，对我有一种愧疚感。他对我的学习始终是大力支持的，即便在我失学之后。为了让我那个专心致志的学习，在家里不论有什么活，能不用我就不用我，许多本应由我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去做的事，父亲却宁可自己去做；自己做不过来，就让姐姐们去做。天长日久，姐妹们难免都有意见，父亲对此根本不予理睬，因为在他的观念里，闺女都是赔钱货，一结婚就是人家的人了；只有男孩子才是真正传家的根苗。再加上父亲少年时因为家庭困难而辍学，一直是他心里的痛，在我身上，寄托了他读书的梦想；即便在我辍学务农的日子里，仍然对我抱持着读书兴家的希望。所以，他对我的学习，一直是无条件的予以支持。现在，突然“翻脸”，指责我因为读书而耽搁了干活，自然就有的不寻常。

看到地上被撕散了的（请注意是撕散了，而不是撕碎了，说明父亲即使在盛怒之下，对书也是珍惜的）《水浒传》，我的心在疼。要知道，在当时古典文学是被严厉禁止的，后来，随着形势有所放松，才出了“四大名著”的新版。这套《水浒传》，是我在听到消息之后，顶着似火的骄阳，骑着自行车，跑了十多里路，才从淮镇商店买回来的。平时，我对它宝贝得不得了，不但精心的包上了书皮，读的时候，为了不致折角皱页，历来都是“捧读”。现在，突然被撕得七零八落，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但我不敢上前去捡，也不敢说什么，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默默地退到自己屋里流泪去了。

第二天，父亲余怒未消，干脆把我的所有书（包括日记本与我的创作草稿）都给锁到一只柜子里。当时，我是嗜书如命的，把书锁起来，等于是断了我的衣食；但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的在心里流泪，连早饭都没吃。就像日记里所说的，“书是我的命根子，没有书哪行？青年时代正是学习的大好季节，怎能轻易放弃？别说是少干活，就是少吃饭也是值得的。”所以，趁父亲不注意，我偷偷地从柜子的缝隙里将日记本抠了出来；过了几天，看看没有动静，胆子就大了，又偷出了几本书，以至于胆子越来越大，断断续续将书偷出了大半。其实，父亲早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只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罢了。终于有一天，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把所有的书都取出来丢在我的床上，自己就出去了。我回来发现后，心里自然是十分惊喜，赶紧把它们收起来。吃饭的时候，父亲不提，我也不说，这场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

后来，我始终也没问父母这次吵架的起因与过程，父母也没再提起过。到底是现实撕碎了理想，还是愚昧撕碎了文明？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的真相就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2020/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