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历史记忆（22）

日记：1975，10，20

早晨五点多，召开全体民工大会。会上，逮捕了石桥的张海亭，批斗了大三村的李树旺，庄头村的赵玉珂、赵玉国、李西安、李彦增、杜锡广。公社副书记齐西明讲话，传达沧州地委扩大会议精神，又讲了平坟工作。他说：全县平坟工作将在25号开始，我们公社从22号开始。平坟大军由三田建设人员、社直机关、学校、商店等部门组成，兵分四路。

公社书记金长友讲话。最后，对平坟工作作了补充。他说：过去，由于劳动人民长期受孔老二的天命思想的毒害，大搞迷信活动，奴隶主贵族生前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死后还要压迫人民。他们死了要用活人殉葬。劳动人民看不到出路，就烧香磕头，信神信鬼。在建国已经26年的今天，流毒仍然很广。这是资产阶级法权，我们就是要限制它，铲除产生资产阶级法权的土壤，消灭这个刚从旧社会脱胎出来的中国现在尚存的旧社会的痕迹。不信天命要革命，要把风水之类的封建迷信统统砸烂，使资产阶级的风水地，为人民效劳，变成社会主义的风水地。

日记：1975，10，22

平坟工作正式开始。以老盐河为界，庄三、庄二、苟村、尚古庄负责河南，其余大队负责河北。

    1975年，各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秋后地净场光，就把所有的青壮劳力集中起来，到处挖沟挑渠。我所在的大鲁道公社，把指挥部安在大鲁道水库，全公社的青壮年都被集中到这里，安营扎寨。

开始，先是挖了几天沟，接着就来了新任务：平坟。如日记所载，指挥部召开了全体民工大会，进行动员。

平坟是第三天开始的。日记的记载很简单，其实，那场面还是很壮观的，几千口人撒出去，也是“漫山遍野”。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心里很兴奋，一是新鲜。人被埋在地下，经过长久岁月，会变成什么样子？从前没有机会看，这次好了，想看就看，想挖就挖；其次是有一种破坏的快感。过去，挖人家祖坟是最遭诟病的，现在，坟主眼巴巴的看着祖坟被挖，大气都不敢出，我们心里都美滋滋的。其实，不想被挖祖坟的不仅仅是别人家，我们自己的祖坟也要被挖的。只是我们当时都年轻，只顾痛快了，谁也不想这些。

有些传统观念强的人，就出面来阻拦。当时的形势，不用多说，自然是被抓起来带走，坟也继续平。本来要求只要把坟头平了就行，但看见当地有名的人家的坟，总觉得里面会有金银珠宝之类，不但把坟平了，而且还要挖地三尺，甚至把死者的棺木都挖出来，打开。也许是看《聊斋》看多了的缘故，看到这些，我心里是有点发毛，担心死人会不会突然坐起来。当然有胆大的，把棺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其实坟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瓦罐铜钱之类，谁也不要，随手就丢了，因为坟里的东西有阴气，怕不吉利。不知是谁提议的，居然挖开了一座新坟。打开棺材，尸体发出一阵恶臭，脸上满是绿毛，吓得人们赶紧把棺材盖上了。

日记里提到的刘立德老师，是我初中时的校长，平时对我很好。那天，他早已等候在自己的祖坟前了。我们到了之后，他满脸赔笑，给每个人敬烟，当然，他绝口不提平坟的事情。我明白他的用心，他知道自己学生很多，肯定不好意思动锨。我就喊了一声：“咱们到那边看看！”我一带头，大伙就纷纷跟着走了。 

回到家里说起此事，父亲愤愤不平，因为我们家的坟也被平了。他说过去有讲究，挖人家祖坟，会不得好死。祖父倒很豁达，他说，老辈子也有平坟的，不稀奇。“改朝换代的时候都要平坟。”一提“改朝换代”，我吓了一跳，赶紧制止祖父再说下去。现在都说“红色江山万万年”，怎么就到了改朝换代了？这话如果传出去还了得？

听了我的话，祖父不再说下去，但肯定是不服，嘴里念叨着：“我这个岁数了，怕嘛？”径自回自己屋了。

祖父说的其实没错，平坟后不到一年，真的就改朝换代了。不过，不多久，几乎所有的坟头都被新土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