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与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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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祖父一生爱书。
爱书有两层意思:一是爱惜书,二是爱读书。
先说爱惜书。我家藏书不少,都是祖辈留下来的。自打明初由山西洪洞迁居到直隶献县,再到今天的泊头,凡二十世。自曾祖父炳筠公以远,几乎代代有功名,最不济也是个“生员”,也就是所谓的秀才。世代都是读书人,藏书自然不会少。到祖父这一代,家道逐渐衰落,加上战乱频仍,藏书流失不少。即便如此,到我小时候,家里还有两大箱子古书,都是线装的,多是康、乾版本,也有不少道、光版本。其中以儒家经典为最多,如《论语》《孟子集注》《诗经》《唐诗》之类;也有一些地方性文献,如《交河县志》、《李氏家谱》与祖辈受封的诰命文书、委任状;另外还有一些“小道”之书,如如剧本《错中错》与古典小说四大名著等。
最受祖父青睐的是《红楼梦》与《聊斋志异》,都是上下两部十六册的道光年间版本,用蓝色的布封包着。1963年发大水,村里的房子都被淹了,母亲与我们姐妹被送到庄二村避难,祖父与父亲留在家里看守。等大水落下去,我们回到家里一看,满院子的积水,家具被架到院子里,包括那些旧书。父亲说,当大水进了院子里的时候,祖父什么也不顾,只抱着那两部书与家谱站在木床上,生怕被水湿了。
文革期间,红卫兵破四旧,将各家的书籍翻出来,在大街上付之一炬。父亲在村里当干部,情知不免,乃自家动手,将书撕开,当柴做饭,一连做了好几天饭。不过,在祖父的坚持下,父亲留了“后手”,将一些他们认为重要的书籍都偷偷地藏起来,其中一部分藏在储存粮食的“囤角”下面。我那年七岁,刚刚上小学一年级,老师动员同学们主动将家里的“老书”交出去。作为毛主席的红小兵,自然不肯落后,两次交出去(自然是经过祖父挑选出来,他认为不太重要的),获得了老师的表扬。
破四旧运动过去之后,《红楼梦》与《聊斋志异》被祖父专门放在他屋里的书案上,平时决不允许别人乱动。其他书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残存的两大箱子书被搁置在西厢房里,几乎无人动它,因为祖父看不懂,父亲也看不懂。随着祖父的去世,这些书的遭遇就更冷清了,因为年代久远,纸页变得薄脆,一折就断;很多线装书的线都糟了,书页零散开;再加上虫蛀,很多书都拿不起来了。命运最惨的是那些皇家诰命,母亲不懂,她看上了那黄绢面,居然用它打了夹子,做了鞋底。我曾经写过一篇《步步踩着圣旨》,说的就是这件事。还有一次回家,在茅房里的手纸筐里,我将清朝总理大臣李鸿章颁给曾祖父炳筠公及胞兄炳箴公的委任状捡回来,方才得以保存至今。
父亲去世后,我将老家的残存书都带到了城里,并邀请对古书收藏颇有研究的梁振刚老弟帮助整理,除了他借去《错中错》《北海编》以及带有炳筠公与炳箴公手批的五本,说带回去研究一下之外,其余的就被我锁在书橱里,轻易不敢示人了。我不能将祖宗传下来的这点家当,都败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