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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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散文 |
今年11曰2日,是农历十月初六;而十九年前,即2000年的11月2日,也是农历十月初六。就在那一天,家严锡紾公重归道山。
父亲生逢乱世,家道中落,自幼好学的他,只上了四年初小,便不得不辍学务农。但好学的天性使他在村里赢得了声望。他有两个特长,一是毛笔字写得好,不但过年时给邻居们写春联,还是村里红白喜事不可或缺的账房先生;二是算盘打得好,从合作社到人民公社时代,一直在村里当会计。当村干部的经历,使他得以减缓繁重的体力劳动,大半辈子没受过大累。
然而,大半辈子没受大累的父亲,在农村责任制以后却不得不放下算盘,拿起了锄头。当时,祖父年过九旬,母亲常年有病,大姐已经出阁;而我在外工作,三个妹妹还未成年,家里只有父亲与二姐两个劳动力。十五亩耕地,还有十多亩树田,主要靠着两个人经管,其劳动量可想而知。
父亲因为从来没受过大累,对种庄稼也不如别人精通,所以村里人对我家的日子并不看好,甚至有人在看笑话,扬言“这一家子等着要饭去吧!”闲言传到父亲耳朵里,他非常生气。但是,生气没有用,谁家的日子也得自己过。为了不被人看笑话,为了赌这口气,父亲拼了老命。这时,三个妹妹也都不再上学,在家里跟着干活。每天天不亮,父亲就挨个的喊起床,然后带领着还未睡醒的二姐与三个妹妹下地。直到现在,每每说起来,姐妹们还在抱怨父亲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神头。家里地里的活儿永远干不完,父亲就带着姐妹们无休止的干,没有节假日,没有礼拜天,一年到头都是披星戴月,两头不见太阳。姐妹们辛苦,父亲更辛苦,因为他不但与姐妹们一样干活,每天晚上吃过晚饭,筷子一推,就出去了。他不但要把第二天干活需要的工具准备好,镰刀磨快,铁锨擦亮,犁耙绳套都要备齐;还要伺候牲口,垫土出圈,半夜里还要起来加一次料。掐头去尾一核算,能够睡几个钟头的觉?
父亲这是憋着劲儿的过日子呢!就是为了赌那一口气。别人家的庄稼锄一遍草,我们家就要锄两遍;别人家施一次肥,我们家施两次;最重要的是,别人家是按庄稼人的老套路种庄稼,而父亲有文化,会按照书本上或报纸上说的,科学种田。当时的《沧州日报》,有一个专版,叫“农民之友”,上面刊登的都是一些科学种田的技术资料之类的,父亲从来都是很仔细的阅读,从不放过一期——这一点,可是别人比不了的。等庄稼棵子长起来再看,我们家就比别人家好一个成色!
辛勤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很多不看好父亲种庄稼的人们不得不服气了。父亲总是带着几分自得地说:“我就是叫他们看看!”
当时我在城里工作,很少回家;回到家里,就帮着干活,能干多少干多少。有一次傍晚我回到家,父亲刚刚从地里干活儿回来,就忙着给牲口铡草。我当然不能闲着,父亲续草,我摁铡刀。铡完之后,父亲用一只大花筐装了铡好的草,到村前的水塘里去清洗。我说我去,父亲说什么也不用。他把草筐扛在肩上向外走去,我在他的身后看:上身赤裸着,下面的裤子一支裤腿挽的高,一支挽的低;那只硕大的花筐抗在他的肩上,显得他那瘦小的身躯更加瘦小。头发大概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洗了,蓬松着,脏兮兮的颜色都变了,有的躺着,有的站着;别看是庄稼人,常年与土坷垃打交道,但父亲的皮肤很白。白皙的背上沾了很多草屑,背上的汗一直往下流,把粘在背上的草屑都冲了下来,留下一道道垢痕。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了朱自清先生那篇著名的散文《背影》。朱先生笔下父亲翻阅栅栏的动作,与我的父亲扛着草筐的动作不同,但背影是多么的相似啊!那是为儿女扛起一切的一座大山!
父亲去世已经整整十九年了,可是,他扛着草筐的那副背影却深深的刻在我的记忆里,想抹也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