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办公室同事小徐突然见访。昔日小徐，蓦然老徐，前额光秃依然，垄沟平添几许；我不用照镜子，也知自己模样比他愈加凄惨，一蟹不如一蟹。人生苦短，白驹过隙，时光就像个婊子，收了钱，立马翻脸无情。

说是小徐，其实与我同岁，只比我小俩月而已。不过，“小徐”的称呼其来有自。他家老爷子原是教育局前辈，小徐属于根红苗正的“局二代”，与父亲同过事的老人们喊一句“小徐”，原也不冤；我们这些同龄人也跟着“小徐”“小徐”的乱喊，开初他也许不舒服，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如今，他已经是年过花甲，做爷立腕的人了，人们不好立即改口，仍然喊小徐，他听了也不以为忤，照旧笑嘻嘻的应着。

除了同事，我俩的关系还有另外一层。我当了多年办公室主任，他也一直在教育局开车。铁打的我俩，流水的局长，我俩终于把自己活成了教育局的两根鸡肋。

当年，办公室管着几辆车，供领导驱使。有一天，领导突发奇想，将几辆车划为局长专车，正局副局，包括主席书记组长，娘们儿孩子一大帮，各得其所。区区科级领导配专车，估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作为股级科室，办公室更加区区，并无资格配车，领导法外施恩，将一辆级别最低的面包车给了办公室。尼姑的头皮，别人摸得，阿Q也摸得；国家之油，领导揩的，办公室主任自然也揩的。按照中国“朕即天下”的传统，作为办公室主任， 公车随便私用，包括坐车赴宴，上下班接送之类，小徐俨然成了我的专用司机。这年月，主任的司机相当于主任，整天滚在一起，关系自然显得近，乃至于有人造谣说我们是把兄弟。领导信以为真，当面质问，我只好据实澄清，领导方才释然。

古人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终于从河东到了河西，逃离了爱兹恨兹的办公室，找了个清闲单位享清福去了；而小徐呢，三十年河东，再三十年仍然河东，如一座铁塔，在教育局屹立不倒，直到回家抱孩子。

我俩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瞎聊，互相打听当年的同事情况。多年不见，挺挂念的。把情况一凑才发现，昔日英姿勃发的同事们英年早逝，哀哉了好几位；其余有患癌的，栓塞的，尿糖的，三高的，一片狼藉；真正浑身全乎的凤毛麟角。人生如小徐的头发，凋敝了，就像歌里唱的：“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老脸对老脸，相看两不厌。一声苦笑，唯有唏嘘。

我留他吃饭，说中午喝点。他说老伴不在，家有老母，他得回家做饭。话说到此，不好再留，只好任他去了。我目送他下楼，只见他头上一弯月牙状稀疏头发，簇拥着中间一席光明之地，熠熠发光，未免浩叹。直到他身影不见，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悻悻回屋。

                                                                              20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