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书相依为命（3）

2011年，我被内退，斯时刚刚52岁。俗话说：“人到五十五，好似出山虎”，可是还不到五十五，就在家赋闲了。出山虎出不了山，被困在窝里，总得找点事做。此时，有公司向我伸出了橄榄枝，还有好心的朋友推荐职位。然而，不管名义多么高大上，总不脱“打工”二字。打工者，就需要听老板的，不管他说的对不对都要听，不听就没有饭吃。我为公家打了一辈子工了，也听了一辈子话。现在，谁的话我也不想听，谁的工我也不想打；既不想继续发光，也不想发挥余热，我就想为自己活一把，就想在家呆着，哪怕吃饱了撑的转圈。于是，谢绝了一切邀约，体会了一把大腕耍大牌的爽。

爽劲儿过后，仍然是寂寞，但我有打发寂寞的法子，那就是看书。一卷在手，管他娘的呱哒哒。那两年多，我发狂似的读书。这样说吧，凡是我能够找到的文革前十七年所有在文学史上占有位置的名著都读了一遍，如《苦菜花》《红旗谱》之类；把文革期间出版的所有红色经典都读了一遍，如《虹南作战史》、《金光大道》之类；把新时期的文学名著都读了一遍，比如《将军吟》《钟鼓楼》之类；其他的比如古典文学，三十年代文学，外国名著等等，只要我找得到的，我都读了，甚至我把最不屑的金庸一套24册的武侠都读了一遍。那两年多，简直读得天昏地暗，有一种读到吐的感觉。眼角永远都有眼屎，花眼从150度迅速飙升到400度，甚至还有继续飙升的趋势。幸亏我天生驽钝，食书不化，否则，就凭这种读书的劲头，早就成了文学大家了。当然，我也写了不下几十万字的读书笔记。可惜，书读呆了，写出的文字也不合时宜，那些读书笔记被“和谐”了不少，一怒之下，再也不写此类的文字。

书读完了，就得继续买，不买读什么？于是，快递员就成了登门常客。尤其是女儿教会了在网上付款，更是如鱼得水，填好单子，一摁键，就等着收书了，再也不用看着老伴的脸色，央求她跑邮局汇款；而且会员卡里的钱，都是儿子女儿打进去的，仿佛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就用不着心疼。买书的那个爽劲儿，好比隔着皮靴挠痒痒——木滋滋的。

母亲去世之后，把爱心叨叨的大任托付给了老伴，她看着年纪越来越大的我，越来越多的书，整天愁眉不展，企图用悲情法打动我，阻止我。有一度我甚至心有点软，就想，要不就少买点吧？但随即就醒悟过来了：不对，中了她的计了。有一天，我很严肃的找她谈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说：“你看，现在我内退了，既不养花，也不喂鸟，更不打牌搓麻，唯一的爱好就是买点书。 你再把这点爱好给掐了，我还活的什么劲？”她仍然为这些书的最终归宿上愁，我就有点不耐烦，大声说：“我不嫖不赌，就是买点书，也是买旧的，花不了几个钱，怎么啦？一见新买的书，我就高兴，我就痛快。我起码还有二十年的活头，我总不能为了二十年后书的出路问题，现在就别扭着自己，故意不让自己高兴，不让自己痛快吧？我高兴一天是一天，痛快一会儿是一会儿，至于这些书将来怎么办，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在了，你把它扔臭水沟里，垫了猪圈，我也不管！”老伴知道我心如石，弗可转也，索性不理我，自个忙活去了。

自作孽，不可活，老天的惩罚终于来了：我家面临拆迁！房屋评估人员来了，说评估完了，签好协议，就得立即搬家。我立时就蒙了：除了眼下这处住宅，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往哪里搬？即便可以租房、借房，这一屋子书怎么办？不用说别的，这些书就是装箱子，得装多少箱？装书入箱这种事，别人干也不放心，只能自己动手。可是，就凭着我这五短身材，肥胖之躯，撅腚猫腰的，能够承受得了吗？

老伴一语成谶。此时，我的豪情顿消，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傻了。

                                                        2018,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