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穿衣起床，步到院子里，躺在躺椅上面，脸朝上，仰望星空。天蓝而高。鲁迅说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我想我与他看见的是同一片天空，虽然一个是秋夜，一个是夏晨，并且中间隔了几十年；我也看见了先生说的天空“闪闪地夹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什么深意？鲁迅没有说，我也参不透。

    视野的四周，树的枝桠四合，它们似乎不耐烦那神秘地“深意”，包抄过来，围剿天空中那些冷眼的星星。枝叶是墨色的，在月色里有一些亮，在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助阵的战鼓。有一只雀儿飞来，在葡萄架上跳来跳去。有一篇外国小说叫《跳来跳去的女人》。这雀儿就是那个跳来跳去的女人，婀娜并且歌喉嘹亮。

夜风中，有别于风声的鸣响，低沉而尖利。不是个人的独奏，而是乐队的交响，时高时低，时疾时徐，时隐时现，时而细声悠扬，时而赌气嘟囔。我知道，那是鲁迅所鄙视的蚊子。它们落在我的脸上，胸脯上，胳膊上，大腿上，脚丫上，奇痒而痛，嗡嗡的发出先生所厌烦的“唤醒国民”般的大议论。

我也曾经厌烦过先生的厌烦，只是此时略有不同。就像好的女人床上是尤物，床下是贤妻，蚊子自然也有两面性。心情坏的时候，那是吸血鬼般的叮咬与啃噬；而心情好的时候，则是小鸟依人般的亲吻与抚摸。此刻，我心情不好不坏，对于蚊子的叮咬，既未感到吸血鬼的可恨，也未感到小鸟的温存。倒是有一点感激，它使我对为数不多的小院风景来日，印象愈加深刻。倘若这里为平地，倘若这里起高楼，那时，即便欲有蚊虫叮咬，其可得乎？

想到此，便觉得蚊虫叮咬仿佛也不是那么不可以忍受，甚至有点可爱起来。倘能永久的在这所惬意的处所，便是蚊虫叮咬，也是享受了。我愿意以身饲蚊。

天，渐渐地明亮起来，外面马路上的喇叭鸣叫声明显多了起来。又一天的喧嚣开始了。有一丝倦意袭来，我困了，想回屋睡“回笼觉”了。

对不起，可爱的蚊子们，我要睡了。

                                                                                          2018-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