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履痕（3）
    古人有云：“走马观花”。西域之行，果然如走马。早晨从北京出发，先是乘坐“天马”（飞机）到西宁，然后是改坐“铁马”（动车）到哈密。一路上，一会儿是高山，一会儿是平原，一会儿是沙漠……匆匆从眼前闪过。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一路走来，什么都没看清楚，人就到了哈密。到达哈密时已是晚上十九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两个小时的时差。此时的北京，应该早已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而这里还是光天大亮，艳阳高照。
   表哥表嫂去了西安，此行无缘相见了；表妹李梅与李英早已等候在车站站口。与李梅十多年前见过一面，而李英则从未谋面。可是一见面，就天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自然是血缘的缘故，毕竟亲情已在这儿了。
   三舅早已拄着拐杖，等候在小区的门口。三舅已是八十一岁高龄，去年被栓塞住一次，一向不服老的他，不得不拄起了拐杖。我与老人十多年没见面了，一见面，老人眼里早已满是泪水。我心里也很难过，三位舅父，母亲生前日夜思念的娘家哥弟，只剩下眼前这一位了。
   三舅母也是八十二岁高龄，身体本来很好，只是不慎摔了一跤，至今尚未痊愈，坐时间长了就受不住。见到我们来很高兴，硬撑着和我们说话。老伴赶紧扶她在沙发上半躺半坐，这才得以自在聊天。
   没说两句话，三舅就提起了他小时候与我母亲的心酸往事。土改那年，母亲十二岁，三舅八岁。一提这些，三舅的眼睛又红了：“谁会知道我和你娘当年遭的什么罪！”那年做为地主，外祖父与外祖母被关押起来，外祖母还带着襁褓之中的二姨。母亲带着三舅被扫地出门，只好寄身在村东的一间场屋里。寒冬腊月，场屋门窗都没有，幸好里面有麦秸。睡觉的时候，三舅把身体钻到了麦秸里，而母亲只能抓两把麦秸盖在身上。寒夜漫漫，哪里睡得着，只是蜷缩一夜。白天，姐弟俩要到村里去讨饭，讨了饭，还要给被关押的外祖父他们送去。这样相依为命的姐弟俩，感情焉能不深?
   表妹怕他过于激动，对身体不利，赶紧把话题叉开，叫我们吃饭，三舅才不得不停下话头。
   厨房里，李梅的老公，我的表妹夫覃国亮一直在为我们忙饭菜。他做的是哨子面，味道确实很好。本来中午在西宁吃了肉丝面，此刻一点都不饿。但面对着表妹夫做的香气扑鼻的哨子面，我仍然食欲大振，没有丝毫犹豫，一口气把它吃了下去，吃得满头是汗。
   吃完饭，回到客厅，还未坐稳，国亮便又喊我喝酒。我听说过这里的规矩，与我们那里先喝酒后吃饭不同，他们是先吃饭，后喝酒。虽然有点不习惯，也只能入乡随俗。我俩曾经在一起喝过酒，他的酒量很大，我是知道的。三舅开玩笑说他是个酒鬼。酒鬼不酒鬼我不知道，我俩喝酒倒是很对路，谁也不用劝，该喝就喝。喝的是本地酒，味道很正。我喝了不到两小碗，说不喝了，他也没有勉强。这就是新疆人的好处了，热情而不失实在。
   回到客厅，三舅继续他的诉说，仿佛要把憋了多少年的话一下子都说完。通过诉说，我确实知道了很多母亲不曾提起过的情况。六十多年过去了，提起当年的悲惨与委屈，老人依然很激动。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外祖父是个本分的庄稼人，一辈子省吃俭用，辛勤劳动，置下了四十亩的地，结果在土改中被打成了地主，遭受了几十年不公平的待遇。母亲与三舅，当时还只是无辜孩子，也跟着受到株连，幼小的心灵所受到的伤害，自然不是时间所能磨去的。
   三舅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大家赶紧劝他休息，他哪里肯？我理解他的心情，就说再聊一小会儿。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大家又来劝，我说：“反正我又不走，明天咱再接着说。”三舅这才带着几分不甘，同意了。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表妹闲置的房子里，既方便，又舒服。这时候，我才感到旅途的疲惫，率先躺下，早早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