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7）

小时候，每当家里来了客人，我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可以有好东西吃。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也是祖父的脸面，所以，客人来了，他陪着客人喝酒，我也应命上阵。我们家讲究父子不同席，为什么我一个小孩子却可以上桌呢？第一，当然是炫耀，说明我们家香烟有继，传承有人；第二，当然是伺候客人，斟茶倒水，算个服务员的身份。按说我是没有资格跟着吃的，只能站立服务。但一般客人会礼让我一下，我又是祖父的眼珠子，他也乐得顺坡下驴，允许我在斟茶满酒的同时，可以动筷子跟着吃菜。那时候家里生活很拮据，平时很少做点差样的，只有此时，才可以解一下馋。不过，这个馋并不好解。首先是你不能见了好吃的就不要命，得先把客人伺候好了，也就是在斟茶满酒的空隙，才能动筷子夹一口菜；其次是你只能站着吃。后来祖父格外开恩，我才可以仄歪着身子在炕沿上坐。说是坐，不过是半拉屁股着地，确实是半倚半坐。最重要的是斟茶满酒并不是个简单活儿，规矩也很多的，稍有差池便会招来一顿训斥。比如茶壶与酒壶的嘴儿不能直接冲着客人。祖父要求冲着我自己，这个动作难度挺大的。既然壶嘴要冲着自己，端着壶把儿的手就得冲外，与手腕成90度角，很难受的；酒壶烫酒，太凉了冰牙，太热了烫嘴；斟酒也不容易，太浅了对客人不恭敬，太满了无法端起来。吃菜也有说法，当着客人的面，必须细嚼慢咽，吃相要斯文，不能狼吞虎咽，叫客人笑话；夹菜的时候，要夹自己眼前的，不能把胳膊伸得太远，哪怕是最好吃的东西在远处也不能动，只能把涎水往肚子里咽。客人不动筷子你也不能动；客人放了筷子，你即使没吃饱也必须得放下，因为客人吃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喝茶。伺候完了，你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重新拿起筷子再接着吃：你大口吃喝，却让客人干瞅着也不礼貌。只有等客人走了，你再接着吃。不过，这也有个问题。客人一走，姐妹们也都一哄而上，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食物，早就一抢而光了。

这还只是酒桌上的规矩，其他规矩还有很多。比如客人来了，你必须走在客人的后面，不能抢先；进门的时候，你必须从后面冲到前头，替客人开门。开了门，你要退到门外，让客人先进；到了里屋，你要替客人撩门帘。撩门帘也有讲究，必须是站在迎着客人的里面，把门帘撩起来让客人进。也就是说，客人如果进西屋，你就要站在门的右面；而如果进东屋，你就要站在门的左面。门帘撩得不能太低，不能让客人进门就得低头；但我个子小，撩得高了，我的胳膊又够不到，只能踮着脚尖，尽量撩得高一些，客人还没都进门，我这胳膊早就酸了。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好在还有报酬：毕竟可以跟着吃点好的，伺候人受点委屈，也值了。

                                                                                2017-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