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5）

在我们家，把保持怎样的姿势是看得很重的，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话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站相是个什么相？坐相又是个什么相？似乎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标准。比如说，我坐在那里看书，父亲就会喝道：“坐直了，别老是弯着腰！”坐在饭桌前吃饭，父亲就会说：“坐正了，别仄歪着身子！”在炕上仰八叉的躺着也不行，父亲就会训斥道：“你仰八拉叉像个什么样子，你那两条腿就不能拢到一块吗？”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要求的就更严格了。嬉皮笑脸不行，冷着脸子也不行；抢别人的话不行，问话不答也不行；当着长辈的面，翘着二郎腿不行；当着晚辈的面不一本正经也不行；与人谈话，心不在焉不行，两眼必须瞅着对方，以示自己的精神贯注。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本院的老人们凑到我家商量堂叔家的一件什么事，老人们都盘腿卧脚坐在炕上，堂叔坐在下边的椅子上。大概是讨论的时间太长了，堂叔就一边听，一边用毛笔在纸上划拉着什么。有一位爷不愿意了，大声的呵斥道：“商量你家的事，你爱听不听的，还让别人管不？”那时我还很小，就连我也看得出堂叔并不是不认真听，用毛笔划拉不过是一个下意识动作。但是，面对着长辈的呵斥，堂叔还是得毕恭毕敬的听着，并且立即坐正了，拿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所以，以后与人说话的时候，我再也不敢心有旁骛。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行一动都把弦绷得紧紧的，生怕稍有差池便会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别说我那些姐妹了，就是我这个被视为“圣宝蛋”的独生子，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上学以后，每当老师要求大家坐好的时候，我都会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两手背后，而不像别的同学，在课堂上很懒散的坐着，不是扭着身子，就是趴在课桌上。所以，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也多次得到老师的表扬。上初中之后，正赶上文革时期，批判师道尊严，鼓励闹家庭革命，这一下子就把潜意识当中的逆反情绪激发出来了。与老师顶嘴，与同学争辩；也不好好坐着了，听课的时候，故意拧着身子，老师屡次纠正也不听，气的老师拿粉笔头投我；最后实在拿我没办法，上课时就把我拎到教室前边罚站。没想到我毕业后，学校进行反潮流教育，老师把我当成了反潮流的正面典型来宣传，早已离开这个学校的我听说之后，还狠狠地得意了一番。

尽管在外面是这样，但回到家里，我并不敢造次，更不敢闹什么家庭革命，在长辈面前，仍然是那个听话的乖乖的孩子。然而，在家里束缚的越紧，到了外面就是更激烈的反弹，以致成了全校有名的捣蛋鬼，干了不少捣乱的事。这些，都被我后来写进了小说《捣蛋小传》里，居然还得到不少好评。也难怪，毕竟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嘛。

其实，这种故意的自我放纵是把自己害了，以至于成年之后仍然是一副懒散的德行。父亲看我腐木不可雕，并且年龄逐渐大了，也就只好认命，不再说我，任由这棵歪脖子树随意生长了。

                                                                                2017-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