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走过不少的地方，也进过不少的酒店。对于吃，也长了不少的见识，从五星级的大酒店，到街头的大排档；从南北大菜，到风味小吃，都曾引起我浓厚的兴趣。

     记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第一次到广东。看到满街的饭店都挂着"生猛海鲜"的招牌，心里颇为疑惑。后来才知道，所谓的生猛，并非单指食物种类的生猛，更指吃法的生猛。一九八五年，到深圳去参加一个作家笔会。晚饭后，与几个北方的作家到街上闲逛。那时候，在北方天一擦黑，饭店就差不多都打烊了；可人家这里，却是整宵灯火通明。在这里，我第一次听说了"夜市"这个词。沿大街两旁一字排开，一律都是小吃。我们在一家小摊儿前停下来，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这家专营狗肉火锅，在一边放着一个铁笼子，里面有七八只活着的小狗。只要客人看中了其中的一只，主人立即抓出来，现场宰杀。他的技艺娴熟，不消片刻，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便变成了食客口中热腾腾的美味。小摊主人指着笼子问我们要哪一只？我们望过去，只见那些毛绒绒、肥嘟嘟的小狗，仿佛都明白自已的归宿般用恐惧的目光盯住我们。我们哪里还有胃口？吓得急忙落荒而逃。一《北京日报》的老作家王宝春连连说:"太残忍了!太残忍了!"这是我第一次领略"生猛"的风采.。

      后来才知道，这种生猛，并非广东人独然。一九九二年，我和同事出差到延边。当地的朋友领我们去品尝一道名菜----生吃活鱼。不知厨师用什么技法，先将活鱼的皮剥下来，用精细的刀工将鱼肉切成薄薄的片，蘸着佐料生吃。鱼刚上桌时，那鱼的嘴还在蠕动。我不忍心下筷子，好客的主人，甚至连同去的同事都劝我尝尝。盛情之下，我硬着头皮挟了一片，蘸着佐料放到嘴里。倒是没有什么异味，但到了我的腹中，总有一种翻胃的感觉。

     再后来，连我们当地都生猛起来。最典型的是吃醉虾。将特意精选的基围虾，放在一只玻璃器皿内，倒上烈酒，用盖儿盖住。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虾们，起初还在挣扎，但随着酒精发生作用，慢慢地就醉了，不动了。客人们这才将虾取出，剥了皮，醮着佐料下酒。剥皮的时候，那虾有的还会动几下，当然，这仍逃脱不了成为客人美食的下场。

     最为残忍的，莫过于一道叫"吃猴脑"的名菜。那种残忍，只有用"令人发指"以名之方可见得准确。将一只活猴，用铁箍把其脑袋固定在餐桌中间的洞内，用一只小铁锤，将头骨敲碎掀开，露出白色的脑浆，然后用小勺舀了吃。只所以说惨不忍睹，倒不仅仅是猴与人的形似，而且它还有着人的灵性。当厨师去挑选猴子的时候，那只被挑中的猴子吓得直往后躲，而其他的猴子便会自动地去挡住它。我看着这些谈笑风生的喝着猴脑的人们，心里不由地想：当年日本鬼子以砍人脑袋取乐，如果也有那样的环境，眼前的这些人们会不会也象当年的日本鬼子一样，轻松地去砍下敌方的头颅.取乐？

     一位朋友对我的看法颇不以为然，他说我这是一种"假慈悲"、"伪善良"。他说这吃法确有点残忍，可是，又有谁不残忍?尽管你没生吃过醉虾猴脑之类，可是谁没吃过红烧鱼、清炖鸡、涮羊肉?最起码你吃过肉馅饺子吧?那些肉是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来的?难道这就不残忍吗?仔细想想，我们与南方人的区别就在于，我们只不过是受了圣人之教，君子远庖厨而已。远庖厨并不妨碍我们享受这些美食，只不过我们没有亲自参预宰杀过程而已。谁能说下令杀人者就一定会比杀人犯善良?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我只是想不明白，人作为动物的一种(虽然是高级动物，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为了美味,居然不惜以剥夺另一生命为代价。果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吗?达尔文那种弱肉强食的理论,难道就成为亘古不变的真理吗?

     ——我不得而知。

                                                                                              2006,10,19,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