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124)
傻鱼,是我的一位远房叔叔。中等靠上的个头,脸型方正,还有一点络腮胡子。 他的乳名叫鱼,
据说,‘傻鱼’的称呼来自于他母亲。平时,他母亲是把“俺家傻鱼”挂在嘴上的,一来显示出母亲对儿子的疼爱,二来也有对儿子过于实在的嗔怪。一开始别人觉得好奇,也这么跟着叫;日子长了,也就都这么称呼他了。这么称呼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是有一点褒义在里面的。“傻鱼”并不傻,只是为人忠诚憨厚,不会花言巧语,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而且乐于助人。四邻八家谁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招呼一声,他就来了,帮你做的贴贴慰慰。所以,他在村里人缘是很好的。
除了为人实在、勤劳,乐于助人,傻鱼叔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洪亮,清脆而圆润,与他粗犷的身材反差很大。他喜欢唱,只要有人让他来一段,也不管对方是真心想听他唱,还是故意逗他,他张口就唱,从不拒绝。他最喜欢唱河北梆子,也唱样板戏里的选段和当时流行的歌曲。
每到夏天的晚上,他就凑到我们胡同口,与我的几个族叔唱传统戏《武家坡》夫妻相认的片段。那时候,已经多年不允许唱传统戏了,戏的内容虽然记得,但里面的好多对白与唱词都记不太清楚了,于是,几个人一边唱还要一边凑词。傻鱼叔扮演王宝钏,其他几个人共同扮演薛平贵。傻鱼叔唱的时候唱得很顺畅,但一到薛平贵的时候,另外几个人就经常接不上来了,还要一边研究一边唱,
逗得一旁看热闹的人们哈哈大笑。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晚饭过后几个人的演唱就成了村里的一景。
傻鱼叔最辉煌的巅峰是在文革期间。那时候,每个村子都要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配合形势排练一些文艺节目,傻鱼叔的特长就派上了用场。因为他嗓子好,许多唱的节目就由他来担纲,比如男女对唱《老两口学毛选》,男女二重唱《金珠玛米亚克西》,山东柳琴等。当时最轰动的是根据歌曲《天上布满星》改编的表演唱(类似于今天的小品)。农村条件差,几乎没有任何演出设备。大晚上在露天演出,连照明的电灯都没有,只有生产队队部的两盏马灯,照到演员脸上,模模糊糊的连鼻子眼睛都看不清,反而不如月光明亮,倒真像歌里唱的“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了。节目一开始,是村里放羊的瞎普爷敲着锣召集开会。没有锣,不知他怎么想的,竟脱下一只鞋当锣敲,把人们逗得笑弯了
腰。我的一个堂叔扮演地主,特意从哪里找来一顶旧礼帽,一身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墨光眼镜,拄着一根拐棍,倒蛮像电影里的恶霸地主;后面跟着他的狗腿子,咯吱窝里还夹着一副算盘;一位远房哥哥扮演贫农老太婆。大年三十,地主来要债,最后把老太婆抓去顶债。担任伴唱的,就是傻鱼叔。他的声音嘹亮、高亢而又凄婉动人,真把人们吸引住了,大家谁都不乱嚷,都静静地听着他唱。在空旷的麦场上,在宁静的夜空中,他的歌声显得是那么动听,甚至把几位上了年纪的妇女都感动哭了。演出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从那之后,不管是在田间地头休息的间隙,还是下雨天闷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只要人们凑在一起,就会嚷着“傻鱼,来一段!”傻鱼丝毫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往中间一站就唱起来。后来,只要有傻鱼在的时候,哪里就会响起他嘹亮的歌声。那段时间,几乎成了他一生最辉煌的巅峰时期。现在每每想起来,我还会感叹:不管一个人活得如何卑微,不管他是一个怎样不惹眼的小人物,在他的人生中,都会有着一段别人所不具有的辉煌,虽然这辉煌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或者简直就不能称作辉煌。
傻鱼叔家日子过的很拮据,但他的两个孩子很争气。女儿学习很好,后来考上了卫生学校;毕业后自己在城里开了一个门诊部,口碑不错;另外,她还被市里评为十大孝星;儿子参了军,在部队服役期间,与当地一位女子谈了恋爱,转业时把那女子带回老家,成家过起了日子。可惜,傻鱼叔本人命薄,没等到享受儿女带来的荣耀,四十多岁就因病去世了。现在人们一提起他来,还会说,可惜了他的一副好嗓子。他要是现在还活着,到电视台参加选秀节目,说不定也会弄个什么奖之类的。
2012-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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