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111）

岳父曾经是位军人，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于1928年出生，从小在本村一家姓杨的财主家放羊。抗日战争爆发那年，他只有九岁，就参加了儿童团。1944年，参加本区的区小队当战士；1945年，在冀中八分区当机炮工；1946年参加建国县大队，同年7月，转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野战八旅22团炮兵连，曾先后任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1949年，改为63军188师562团炮兵连，任副连长。1951年2月赴朝参战，在北汉江战役中负重伤，被定为二等乙级残废；6月份回国，在吉林12陆军医院休养；1954年，复员转业到河北省高阳县机染厂工作，1959年任高阳县印刷厂支部书记；1962年退职回乡，在村里担任村干部，一直到1993年去世。

从以上的简介中，就可以看出他经历的复杂。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了军人的气质与行为方式：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豪爽正直，敢作敢当。与人聊天，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打仗的故事。他到我家来，在酒桌上说的也都是他过去的经历。确实，战场上惊险的经历留给他许多引人入胜的精彩故事。他就亲口对我讲过他们攻打泊头的经历。那年，他刚刚转到炮兵部队，在解放泊头的战斗中，我军首先攻克了运河以西地区。敌人退守到河东，依据运河的地势作顽强的抵抗，双方伤亡都很大。于是，他们这支刚刚组建的炮兵连就被推上了第一线。说实话，他们名曰炮兵连，却只有一架炮，而且，战士们对大炮根本不熟悉。倒是岳父胆大，上前一炮，就把河对面敌军做饭的据点给端了。严同茂团长高兴极了，跑过来，指着河对面敌军指挥部说：“你给我把它端了！”岳父赶紧执行命令，上去哐哐哐三炮，却一发也没击中。严同茂遗憾的嘴里嘟囔着“这这这……”失望地走了。岳父对我说起这次经历的时候，还禁不住哈哈大笑，说：“我打中的那一炮，是瞎猫碰上一只死耗子，撞上的，团长还以为我真的有那么高的技术呢！”

由于在战斗中作战勇敢，他曾经多次立功，光是那些奖章就可以挂满半截上衣；也深受首长的赏识与关心。他的老团长严同茂后来曾担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北京卫戍区司令员，上世纪著名的“引滦济津工程”，他是总指挥；政委费国柱曾担任河北省省委常委、河北省军区政委，且是一位军旅诗人与书画家。他俩与岳父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都为岳父的落实政策多次联系、奔波。直到现在，他们的信件与岳父的各种证件、军功章等还都一起保存着。岳父一生最好的朋友，是一位曾经与他患难与共、出生入死的战友。战友情使得两家的感情胜过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走动的比亲戚还密切。因为这位战友就在泊头，我还跟着岳父到他家去过一次。两人见面时的那种亲热，就连我这个女婿也艳羡不已。

由于性格使然，一方面在得到许多人赞扬的同时，另一方面，势必也会得罪许多人。当年他在高阳县印刷厂当厂长的时候，就与他的顶头上司、县工业部部长上不来，那位部长在工作中也多次刁难他。他一怒之下，竟然辞职不干，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务农了。在村里，他负责治安工作，由于他的坚持原则，不少乡亲与他撕破了情面。就在我与妻子刚刚相识的时候，还有人主动上门来“打破碎”，也就是拆散这场婚姻。但多数人对他的人品还是认可的，认为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军人，军人风格、军人做派，虽然有些固执，但总体上还是个好人。

1993年，他感觉身体不适，来到我家。我与妻子带他到医院检查，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那年，他才不到65岁。上有年近九旬的岳母，下有尚未成家的子女，他不甘心就这样撒手而去；加上骨子里的军人气质，使他与病魔进行着顽强的反抗。即使在已经卧床不起的时候，他还没有放弃对生命的渴望，一直耗到油尽灯灭，方才驾鹤西游。

纵观岳父这一生，军旅生涯改变了他的性情，也改变了他的命运。即受益于此，也受累于此。两下相权，还是受益多，被累少。如此说来，这一辈子也值了。

2012-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