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51）

    在黄梅戏《天仙配》里，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唱词：“我挑水来你浇园”，说明过去搞种植，基本上都是以挑水来解决灌溉问题的。一个农业大国，依靠着人工挑水来种庄稼，说明生产力的低下。一副水桶挑过了千百年，一直挑到了二十世纪。它给人们带来了多少辛酸与苦难，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而我，恰恰是亲身经历过的其中一人。

    初中毕业后，我在生产队劳动。那时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挑水。家里洗衣做饭、养鸡喂猪离不开水，在生产队里，积肥、喷药、饮牲口，种庄稼就更不用说了，哪一样离了水也活不了。直到七十年代后期，才使用抽水机浇地，但柴油又非常紧张，因此，挑水浇灌仍然是最常见的劳动方式。特别是遇到大旱之年，一副水桶几乎长在人们的肩膀上，挑水挑的肩膀上都起了老厚的茧子。

    干旱之年，老天不下雨，种子下不了土；即便凑合着耩上，出了芽，也得叫太阳烤死。真正时候，就需要人们的肩膀与水桶了。最常见的方式叫“点种”，也就是刨坑、浇水、下种、埋坑。其他几种比较轻松的活，都是属于老热病残的，稍微壮一些的劳力，就都去挑水。离水井近的还好说一点，离得远的可就受了大累了。我自己就多次从二三里外的井中挑过水。你想想，那么远的路，还都是在松软的地里走，有时还要过沟爬坡，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辛苦？但是没有办法，不挑水点种，秋后就得喝西北风。那土地被晒得干干的，半桶水浇进去，几乎见不到一滴水，因为马上就渗下去了。一亩庄稼几千棵，得浇多少水？要是十几亩、几十亩呢？

    我开始挑水的时候，刚刚十五六岁，肩膀还是稚嫩的，挑着一副硕大的水桶，摇摇晃晃的，连脚都站不稳，几趟下来，肩膀又红又肿，哭的心都有。可是别人都那么干，咱也不能搞特殊啊，只有咬着牙坚持。两天下来，肩膀蜕了一层皮，居然觉得好多了。挑水累不说，最要命的是没黑没白的缠。早晨天还黑咕隆咚的，就被队长挨家挨户的敲门吆喝。穿上衣服，挑着水桶，打着瞌睡出门，一干就是一天。除了吃饭，连个放屁的空儿都不给留，一直干到月亮老高。有时候为了赶活儿，晚上还要加班。人又不是机器，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于是，我们一些小青年就开始偷工减料，或耍滑取巧。比如在路上走的时候，故意让水桶摇摆的利害，水被溅出来，肩上的分量就轻了许多；再比如浇水的时候，本来要求一桶水只准浇二至三个坑，我们就趁着队长不注意，悄悄地浇四五个坑。既便是这样，仍然有人受不了了。我们这些半大小子还好说，那些女孩子就不行了。终于有一天，有人罢工了。那是五月的一天，连着挑了几天水，到下午队长派活儿的时候，一位姓周的女孩子不干了。她说：“下午我不挑水了。”队长问她为什么，她说今天挑不动了，明天再挑。队长赌气地说：“挑不动就别干活了！”而那位周姓女子居然真的回家了。轮到我二姐这儿，二姐也说不跳水。队长没好气地说：“你又为什么？”二姐说，我家没有水桶。队长说：“我给你找一副。”二姐说：“我的膀子都压肿了。”队长说：“你看见周某某了吗？不挑水你就回家。如果再让你干别的活儿，以后的工作就没法干了。”结果，二姐既没有回家，也没有挑水，她硬是跟着别人刨了半天坑。到了傍晚，在收工的路上，队长对我悄悄地说：“今天不能给你二姐记工分。要是给她记了，姓周的就要找我来干仗。等月底再给你二姐补上。”话是这么说，到了月底，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现在科技发达了，农田灌溉大多都用上了新的设施设备，挑水点种的现象很少了。但是，当年受的那些罪，人们一直还忘不了。有时候说起来，还会愤愤的说：“那个活儿，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