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塞狼烟》

           和运超  著

第五章 初战拒马河

临近五月，天气湿热起来。

辽军打探到宋军先锋进犯的消息，耶律大石急忙领兵前来界河边。这拒马河在东面作为辽宋两国分界，河面宽约十余丈，流过山林之际的水面十分浑浊，蜿蜒着向东而去。拒马河源头是西面代郡的涞山，古称涞水。在几百年前的汉代，这河水就显得波涛汹涌，尤其上游在群山之中如巨马奔腾一般，因而一度被称作巨马河。后来两晋时期，河北名将刘琨领兵收复故土，在河畔阻挡后赵石勒的兵马南下，因此正式更名为“拒马河”，而少年时与刘琨一起留下过“闻鸡起舞”佳话的另一名将祖逖就是涞水县人。

如今拒马河作为辽宋边界已经两百年，从海边沿着宋国的霸州、雄州折道往北入辽境，过涿州、易州再往西，沿途有大小数十座城池，其中新城以下的河段也称之为白沟。不过，既然这是辽宋边界所在，两边军民也习惯了直接唤作界河。辽宋两百年间在这条河的两岸为了燕云之地曾交战多年，好容易才有了百余年的平静。望着奔流不止的滔滔河水，周边山林沟壑屏障重重，一股从时空深处喷薄而出的煞气仿佛隐藏在汹涌的水底。耶律大石站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眺望着，心想：“古时候这拒马河是南人用来防我们北人的铁骑，而今日这拒马河只怕也要改一改历史了。”

不一会儿，得到报告，宋军前军统制杨可世领兵过了白沟驿，离界河不过二十余里。白沟驿要算宋国境内的第一个驿站，同样，宋军要想北上入辽，也要最后越过白沟驿，然后直接面对辽国边境上的守军。

大石命萧达鲁、萧遏鲁作两队人马，一队分列两翼离开新城准备伏击宋军。“松山那边应该到位了，一会儿宋军沿前面大桥进军时，你们注意我的旗号，等我退回山坡谷口之际，你们就领兵杀出。”说完转身上马，提起三尖两刃刀就下坡，身后领了五百人出发。

萧达鲁兜转缰绳：“都统大人，你这是……”想要叫住，大石已经领兵动身，萧达鲁举着长枪，跟上去道：“重德！你且慢……”大石勒马回头道：“萧兄弟，大战在即，赶紧去准备！”萧达鲁道：“你这是要去引他们入彀？大人，让我萧达鲁去，你守在我的位置。”大石将兵刃横在马前，大声道：“萧达鲁听着，赶紧给我回去，若延误军机，我不会顾念旧情，照样严惩不贷！”萧达鲁愣在那里，见耶律大石目光冷峻，只得说：“既如此，大人请珍重。”大石微微点头：“去等我号令，一切小心在意。”

辽军虽然对宋军人多感到有些担忧，但他们也深知宋军的战斗力是远不能同金军相比，因此也没有显出多少惧怕，此时大家得知宋军五千先锋人马，自然不在耶律大石这一万精锐之师话下，契丹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五百骑快马飞奔往界河而去，定要先声夺人，引来敌人入彀。

耶律大石在路上忖道：“这杨可世据说也是一员骁将，武艺超群，且在久经沙场的种师道身边多年，定然有些本事，不可大意。五千先锋虽然不多，但我们这一万人要止住他身后十万大军，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不说打败宋军，就是我们后退到涿州，放得他们十万大军入我境内，加上涿州这前线的一座坚城也未必能抵挡他们。”有了这一份顾虑，大石感到肩头的担子着实不轻。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耶律大石赶到一处叫兰沟甸的地方，探马报告宋军步骑兵马浩浩荡荡在后面。大石命手下以逸待劳，跟着得到消息，萧达鲁、萧遏鲁等都已就位。大石在林中透过斑斓的枝叶仰望天空，默默祝祷：“祖宗在上，不肖子孙耶律大石今日迫不得已在此妄动刀兵，阻击南朝兵马，愿列祖列宗神灵庇佑，守住大辽江山社稷。我耶律大石愿意、愿意减寿十年以明心迹，答谢天恩。”

宋军前军统制杨可世得了种师道号令，领着所部人马快速赶来。这杨可世不单是种师道的得力干将，即使在童贯跟前也是很受器重，跟着童贯征讨过四方，受尽尊宠。杨可世此番充当先锋，第一次有望进入辽国，且有望一举收复燕云故土。杨可世对此前景怎能无动于衷呢？燕云十六州，那是大宋多少代圣君心中的梦想啊！如今辽国被金人重创，他们溃不成军，丢城弃地，这等好事落到了自家身上，自然是童贯和种师道眷顾，杨可世又怎么能不勇往直前报答恩情呢。

宋军的探马也早已得到耶律大石从新城南下的消息，杨可世一听对方区区万余人，不禁一阵哂笑。显然如今的辽国小朝廷已经名存实亡，这些契丹人在杨可世等看来，多半都是金人手下的残兵败将，相信一个个并无多少斗志了，大约可以一战而溃的。因此，他手下的宋军更加抖擞精神，希望可以由他第一个攻下燕京，这等头功可说是祖上积德，百年不遇啊！

杨可世胯下乃是西北名驹，领着将士们一路风尘仆仆赶往北面。得知辽兵前部有五百余人赶到了兰沟甸意图阻击，却压根没有将这个耶律大石放在心上，还不住的催促兵马快速挺进，想要一鼓作气直取涿州为大宋北伐吹响胜利的号角！

大石这边行动敏捷，早早等在兰沟甸附近，抢先在丛林边埋伏好弓马手，觑准杨可世大队哗啦啦地在大道上急匆匆而来。远远望去，宋军个个身材壮实，皮肤大多黑红黑红的，披着革制衣甲，骑兵连坐骑都装备着皮甲，长枪，朴刀，弓弩无不齐备。大石心道：“这宋军多年来作战实力不怎样，但士卒衣装器械却着实比我大辽要齐整得多。”看准他们大队人马走到一半，扭头挥手下令弓箭齐发，将前面宋军骑兵射杀一通，然后全军从斜地里冲出，大石吩咐不要恋战，冲过宋军大队，然后诱他们北上追击。

五百契丹死士大声呼叫着跃马而出，穿过茂密的林间杀奔官道而来。马匹嘶鸣，号角喧哗，弩箭飞矢呼啸，地面上一阵尘土飞扬。大队宋军一时间像是没有回过神来，前面的骑兵纷纷落马，列队外面的士兵也扑扑地接连中箭倒地。

杨可世挺枪避开羽箭，兜转坐骑，挺枪接战，大声呼喊着身边副将，号令整队迎敌。将士们乍见有契丹人杀出，虽然感到意外，但本非惊慌失措，因为宋军大都以为辽军已被金兵杀得落花流水，早该沦落为不堪一击的处境。加上杨可世统领的宋军久经战阵，对付西夏铁鹞子军那都是胜多败少的，如今来到这拒马河畔，那些从祖宗那会儿起，宋军在太宗、真宗那时被辽军种下的惨痛教训已经当做东京勾栏里的“说话”了。一阵鼓噪过后，稳定下来纷纷抄起手中的铁枪、朴刀吵吵嚷嚷地冲着契丹人喊杀而来。兵刃相交，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方才军容整齐的两支队伍霎时间就变作鲜血淋淋，人鬼不分……一个个要么做了刀下亡魂，要么就是面容扭曲，满身血污。

耶律大石和五百辽军本是为了示弱，只想冲乱阵脚，诱使宋军往北深入。另外，也旨在试探一下宋军实力。大石在一阵冲杀过后，瞅准杨可世所在位置，抖擞精神，大喝一声，进阵去厮杀片刻就开始退却。

这时，宋军已经队列齐整，操持有方，也不似传言一般软弱可欺。虽然有五千之众，但骑兵在外围护佑步兵阵列，而步兵中长枪手在外，护佑弓箭手，层层戒备，其实颇有法度。多年来，宋军就是守中有攻，战斗力并不强，但胜在人多，互为依靠。大石这一次亲身体会到宋军的阵势，方知战场残酷。心道：“即便他们再弱，那也不是沦为摆设，既然来犯，也须我们拼命才能退敌。过去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今天，耶律大石才能明白其中真意。”当即挥舞旗号，辽兵死士们果然没多少工夫就冲出宋军外围顺着大道退败，不出所料，杨可世要一口气吃掉大石，当即振作精神追击下去。

待退过兰沟甸，耶律大石奔向萧家兄弟所在的山坡谷口，令手下舞动旌旗，放出鸣镝信号。耶律松山和耶律术薛首先在山坡后亮出旗号，数千辽军吹起号角，策马冲出，密密麻麻的契丹铁骑汹涌而出，声震四野，浩浩荡荡将后面追来的数千宋军截住，两军冲杀一处，这一来宋军慌了手脚，知道这些契丹人不是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

杨可世打量了一番，挺枪跃马，大声喝道：“好个契丹小儿，敢在大爷跟前耍这等伎俩，来啊，弟兄们随我冲出去！”五千宋军如潮浪一般在密密麻麻的辽军冲杀中往北涌动，一边收整军械一边匆忙列队，但数千辽军奋勇争先，宋军这一次是慌忙不迭了，和想象中的胡虏蕃兵完全不同，在一番拼杀下，契丹兵马在宋军中来回冲突，弓弩飞矢如蝗如雨，这才让杨可世等感到辽军居然还有不小的实力。尽管他也算一员战将，可在辽军的冲击下无法施展较量，队伍禁不起消耗。不过杨可世久经战阵，知道中了敌人圈套，即刻改变策略，稳住队形，也能领着宋军渐渐稳步后退，这数千将士并没有一股脑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大石冲在前面，很想要领教一下杨可世的手段，远远张望着他一杆铁枪舞地密不透风，身边冲过来的数个辽兵都不是对手，两三下就被挑落马下。他横枪在手，为宋军士卒断后，大石刺倒两个宋兵，心下也忍不住赞叹这杨可世果然是个人物。见到萧达鲁一队冲到前面要追杀宋军，大石当下拍马冲过去，远远传令辽军不要追袭。

耶律大石用六千兵马将杨可世的五千前部先锋斩杀了近半，当即在拒马河畔滔滔流水前鸣金收兵，任由溃败的宋军踏着木桥和激流退回对岸。

    萧达鲁、萧遏鲁兜转缰绳，和耶律松山一起奔到大石跟前叫道：“大人，我们怎不乘胜追击？难道怕宋军会有埋伏？”大石将三尖两刃刀往地上一拄，伸手取下明光盔：“这只是一个缘故，另外，宋军此次是大举来袭，我军人少，宋人即便力量再弱，我区区近两万人马也不是他们十万人的对手啊，不能莽撞大意。适才大家也见了，那个主将杨可世可不是个软蛋，一碰就烂，我们费尽力气，也才折损了他们三成。”松山等人见了四周尸骸遍地，山林间也仿佛透着一股血腥气，慢慢点头，不过也忖道：“宋军真有十万兵马么？只怕不过虚张声势吧。”当即往河岸边张望，可除了远处一片开阔外，就是河对岸的莽莽丛林，也看不出什么究竟来，只得随耶律大石退走。

大石在兰沟甸以北立下营寨，派萧斡里剌通知萧干继续做好防备，随时支援。另外，在顺着河岸不远的地方安排耶律术薛布置辽兵巡防。一夜过后，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报：“宋军大队人马已经在界河南岸落脚，带队的正是种师道。”

大石刚操练完刀法，收起兵刃，准备去看个究竟。忽然马蹄声响，“大人，皇上获悉我军击退宋军先锋，十分欢喜，特加派粮饷增援。”大石一听，脸露微笑：“甚好，辛苦了，去吃一些东西吧，我们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