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斯陆到松恩峡湾,车行蜿蜒的山间公路,两旁是总也走不完的森林。
森林里的树是清一色的:清一色的粗,清一色的高,清一色的绿,清一色的富含神秘莫测。感觉上整个挪威的森林,就只是一片巨大的、无缝连接的森林。
挪威人说,在那森林的深处,有小山妖,见男人可能变美女,见美女可能变恶魔。至于具体变成啥,得看百变精灵山妖当时的心情。据说山妖特喜欢戴眼镜儿的男人,且那男人还得体态丰腴,啤酒肚傲然挺立;还喜欢小孩,尤其是那些个长得乖巧的童年童女。就不禁颇为遗憾地把自己全身上下打量后,仰天嗟叹,此生命运之悲催,居然在这等仅是传说的好事上,都合不上规格。
挪威的森林多故事,但肯定也大多无法实证。谁能走遍所有的挪威的森林?谁能遍访挪威的森林中每棵树背后的故事?就算每棵树,也有每棵树的年轮,每棵树的病患,每棵树的邻里关系,每棵树的风雨经历,以及每棵树曾经的目睹与耳闻。谁能完整探知?说能透彻说清?耳畔不禁响起北岛的诗句,那是井民所爱,“每棵树/有每棵树/的/猫头鹰……”,心中升起一股既奇异又深邃的感觉。
记得曾在课堂上引用一个挪威人所做的实验:找几个伐木工人,让其中一人对大树动电锯。截下大树一枝后,让那人归队,再列队从大树面前走过。别人走过时,大树无动于衷,“凶手”走过时,大树出现剧烈的反应。当时是想告诉童鞋们,植物也是有感觉的。尽管未必赞同万物有灵。
突然生出份恐慌,这个讲过多遍的故事,此会儿咋会记不牢靠了:人们是怎么知道大树有反应的?是在大树身上装了传感器?还是去摸了大树的脉搏?大树有脉搏么?抑或是看到大树在剧烈摇晃?可那是风在吹么……
车里很安静。所有所有的眼睛,都被窗外挪威的森林所吸引。司机适时打开音响,甲壳虫的《挪威的森林》顿时响起,“我曾拥有过一个女孩/抑或说她曾拥有我/她带我参观了她的房间/那不就是一片美好的挪威森林”……“醒来的时候/我独自一人/鸟儿早已飞走/我就点了火/这可不是美好的挪威森林”……
这些个英国人是否来过挪威?是否钻进过挪威的森林?新的疑惑替代了前述那个大树识“凶手”的疑惑,思维也不再困惑于人们是怎么知道的,而是被另一个似乎更理性的疑惑占领:说姑娘的房间是挪威的森林,那姑娘莫非是传说中的小山妖?说姑娘离去,鸟儿飞走,就不再是挪威的森林,那么,挪威的森林莫非是有姑娘也有鸟儿的森林,而非仅仅长着无数棵相同大树的密林?……
路边偶尔能见到房子。不,确切地说,那不叫房子,叫木屋。它们有的爬满青藤,有的长满青草,有的鲜亮傲立,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林间独处。当然,也有即使按繁华都市的标准,也足以称得上豪华的别墅。但它们都有一个鲜亮的共同特点:建造的材料没有水泥,没有钢筋,没有泥土,有的只是木板。长的短的,宽的窄的,粗的细的,反正都是木板。这似乎在行郑重提醒,建房只能就地取材。否则,就不配待在挪威的森林。

特别注意到一些木屋的周围,没有溪流,没有瀑布,甚至较远的地方也没有河流。不禁替那些待在木屋的人操心:住那屋里,喝水问题咋解决呢?直到看见木屋附近多有轿车或房车,方才觉得,水应该是在车中,由主人来时所携带。再看一些房车营地,就更明白无须周边有水的原因。据说,挪威政府支持人们夏日出游,房车在营地待一昼夜,水电气三费全免,场地费也只收约合人民币四十来元,比井民所在市中心半天的停车费还便宜。而挪威,可是世界数一数二的高收入国家。
听说挪威人每年有几个星期的夏假,森林中的木屋或别墅,大多作度假用。除开房车营地,多数挪威人休假,就喜欢放单,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将身上的附着物尽可能地减去,晒“白肉”,想静静,或干脆发几天呆。所以那些木屋,明明可以比邻而居,也非要拉开距离。想必如此做法的考虑是:我想静静,你也想静静,那么我们就各想各的静静;我想发会儿呆,你也想发会儿呆,那么我们就各发各的呆。
井民类老外,就不要在此提出“安全问题咋解决”。看那些木屋门窗简陋,围墙只是象征甚至根本没有,就应当知道,在挪威的森林,“安全”不是个问题。
正感慨“人家这才是生活,我们那是生存”,伍佰就接棒甲壳虫,唱起了他的《挪威的森林》:“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还是中国人来得直接,伍佰的观察是正确的,挪威的森林里的湖面,确如他说,平静如镜,柔滑如丝。这才反应过来,在通往松恩峡湾的路上,一片片的森林,一座座的小山,一汪汪的湖水,构成了越往松恩峡湾走,景色越像中国九寨沟与三峡的结合体,柔美清丽与奇绝陡峭都有。所不同的是,此地更干净。空气,道路,房屋,过往车辆,以及骑车和跑步的人。
这个国家因突然发现北海石油而暴富,又因深知资源的宝贵而故意让油价高企。于是健康、绿色和环保的出行方式被落实:自行车可随时取用,自行车道总在公路边伴随。在它的旁边,还有专门的跑步道,二者都实施与公路交通相当的法规。这才反应过来,北欧人,尤其挪威人与美国人的差别在于,挪威人普遍高挑、精瘦、活力十足。美国人则胖子多,奇形怪状的人也不少。二者的区别有人种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挪威人好健身,以及生活更环保。
说实话,以井民的年龄,伍佰也好,甲壳虫也罢,均不是应当的所爱。要不是此时在寂寞的山路上,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想入非非的神情迷乱中,以及周围无尽挪威的森林在适时映衬,肯定不会对他们那两首同题歌,产生任何兴趣。
据某疑似的哲人说,一切一切的感受,都是当下,都是具体,都是有感而发,都是触景生情。因而适时播放二者那风格迥异的《挪威的森林》,又好似在给窗外陆续映出的挪威的森林,做一个阶段接一个阶段的配音,倒也为井民类的欣赏与心情,增添了几分妙趣。
也就在这时候,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并把井民着实吓了一跳:咦,咋会有三个《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这个,与甲壳虫与伍佰那两个,有没有关系?有的话,又是啥关系?
老实交待,井民早已过了当村上春树粉丝的年龄。可是他的《挪威的森林》,也还是匆匆读过。原因很简单,在莫言得诺贝尔奖之前和之后,媒体都热炒过村上春树,称他是得奖“大热门”。既然有着世界性影响,其作品就不能放过。于是他的代表作《挪威的森林》,就掳走了井民未必不宝贵的一整天。
坦率地说,《挪威的森林》读后脑子有点乱:渡边与直子、绿子,以及最后那个玲子,知道是典型的男女关系,可又不像简单的男女关系,到底该定义成啥关系?木月确实是渡边的好友,可是他尸骨未寒,深爱他的女友直子就与渡边忘情滚床单,里面到底藏着啥情啥理?渡边既与直子在床上那般地投合,咋又一直无法拒绝绿子?个人感觉,整个渡边的情路无非就是:遇到鲜活的,难忘生病的,想起曾经的,不放心现实的,追求虚无的……就这样,终究还是苦闷的。至于小说在描写啪啪时,出现软硬、干湿、大小等词汇,则让老古董井民觉得,该书被称为“爱情小说”,似有不妥,当把“爱情”两字打个颠倒。
井民此时感兴趣的是,村上春树为何要把这部“极其私人的小说”,称作《挪威的森林》?因为他交待得十分清楚,小说写于南欧的希腊和罗马,与位于北欧的挪威,毛关系也没。莫非是故意给挪威旅游业打广告?因为此时井民已知,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引来大量日本人游挪威。最终还是小说本身给出了答案:玲子,也就是渡边最后的女友,最爱弹《挪威的森林》;直子,也就渡边的前女友,最爱听《挪威的森林》。生活中一再响起的《挪威的森林》,勾起了渡边对当年青春往事的回忆。而伍佰,则是在读过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后,喜欢得难以自制,更将主题解读成“每个人心中都有片别人永远无法走进的森林”,估计是觉得那“森林”实在是无以名状,姑且才叫它《挪威的森林》。反正如今大家看到的事实是,伍佰借着灵感,写了那首同题歌。
至此,走在奥斯陆到松恩峡湾路上的井民,终于才闹明白,并非“一书两歌”撞衫《挪威的森林》,其实是甲壳虫启发了村上春树,村上春树又启发了伍佰。至于甲壳虫那几位大神又是受到谁的启发,以及他们是否到过挪威的森林,思考起来就太费脑水了,搜索起来就太费眼睛了,不得不用的流量也太费钱了。再说,也超出井民的兴趣了。
此时井民的兴趣,已随松恩峡湾的越来越近,逐渐被这个世界自然遗产所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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