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南联邦大学招待,晚饭井民一行自己解决。学俄语的时候,反复被提到的俄式大菜、鱼仔酱、黑面包、泡黄瓜之类,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单从视觉上评价,称得上是赏心悦目。五颜六色,奇形怪状,高低错落,一溜摆下来,跟个插花艺术展似的。可以从餐桌联想到俄罗斯随处可见的花店,进而联想到他们那傲视全球的芭蕾、小说、音乐和美术。
尚未正式入座,客人就纷纷惊叹:“哇,好漂亮!”似乎即使主人令动刀叉,也舍不得下手。翻译却悄声打破锣:“不要高兴得太早,吃一口就晓得了!”果然,井民叉起面前的微型蕃茄送进嘴,差点就给吐出来:凭啥把这酸甜可口的小精灵,整成如此酸苦味道?又见近处有袖珍小船一盘,里面各装几十粒金红圆润的玩意儿,反映过来,那是鱼仔,俄罗斯人的喜好,不动不领情,也铲起一船往送进嘴。这回倒是不至于吐,但嘴巴附近的肌肉群立即变形:就像是直接吃盐。
顾忌血管的诸“高”,奶酪是不会动的,甜点也是不会动的,烤饼只能浅尝,面包则专挑无味的粗品,一桌的琳琅满目,于井民就只剩蘑菇一碟了。该碟蘑菇总共十来粒,个个都是未开伞的骨朵儿,好似人见人爱的俄罗斯套娃,有些不忍心暴殄天物,又有些不甘心徒背“赴宴”的虚名,就竭力优雅地慢慢咽下一粒。嗯,是凉菜,不知是否凉拌菜,脆生生的,裹在无名糊状里。待到上下齿犹豫着将它切碎,舌尖才告诉大脑:嗯,倒也不难吃。
或许在俄罗斯人眼里,味道的重要性应当在观赏性之下。在井民一行眼里,他们赖以骄傲的餐饮文化,整个就是个中看不中吃。因为中国人于吃,固然讲究色香味俱佳,但在几者不能得兼时,味是永远摆在首位的。或许在俄罗斯人眼里,他们那味就叫好吃。至于为何好吃,只能去问生养他们的那方水土。而中国人不认同他们那味,背景也恰恰在生养他们的那方水土。人类的口味与人类的语言一样,都是神奇到几无科学解,只有玄妙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口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语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长相,三者作为地球最神奇的存在,科学除在承认事实的基础上行皮毛研究,就几乎再找不到任何像样的说辞。
老实交待午宴于井民的生理收获:没吃饱。须知,自打去年个人5.12后,井民已是个很容易被喂饱的角色,居然都喊没吃饱,就可想见井民的同伴们,绝非真如他们对主人的一再表态“饱了,饱了,真饱了”。常听人说“善意的谎言是需要的”,在此果真得证。好在DDMM们对此早有准备,从万里之外的家乡带来的榨菜、豆腐干等,在这个遥远的俄罗斯南方城市,在那个芳名“画廊”的宾馆里,果真派上了用场。而那些素以“香香嘴”出名的MM们,在家乡,可是连正眼都不瞧它们一下的。
倒是晚上那餐,才基本对了井民一行的胃。住地斜对面有家餐厅,广告俄文叫“米”,好似面馆打“面”,文化含量和艺术分量都太轻,对这个以文学艺术成就傲世的民族来说尤其如此。知晓此地纬度太高,基本不产米,断定那店该是亚洲风。进去一试,惊讶发现,服务员全是混杂中日韩服饰特色的俄罗斯美女,菜品则多为中式快餐与日式料理的组合。不可能大扮饕餮,就照着相对熟悉的米饭面菜各来几款。
有意思的是,那么些简单的消费需求,“米”店前台正式告知:先生,您这份汤面在二十分钟后上来。特意做了个求证,井民的那份汤面,从悠然下单到飘然上桌,果真是预先告知的二十分钟,正点到达。只是那碗汤面的含面量,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愿意,只需一筷子即可揽尽。就认定,此餐馆绝无可能成为俄罗斯人的最爱。因为在这里,他们要么吃不饱,要么得被面前一大堆餐具簇拥。
诚然饮食也是文化,甚至是基础性和标志性的文化,但井民此行意不在考察饮食文化。更当认真一说的,是两餐饮食文化之间所见识的文化:南联邦大学的人文社科研究。
整整一上午,井民一行在该大学的“北高加索中心”学习。该大学的自然科学研究是强项,尤其是微型飞机及相关技术的研究,乃全俄头把。该大学的人文社科研究也很有特点,单看他们的相关学科设置,就晓得他们学校作为俄大学前四或前五,可不是浪得虚名:哲学,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新闻,历史,法律,经济,军事教育等。在全俄甚至全球都广受瞩目的,是他们那个“北高加索中心”。该“中心”似乎教育、科研均在行,办学层次从本科到硕士、博士和博士后齐全,老师从校级到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名人均有。
行前在网上看过该“中心”的研究,只知其深而杂,研究个并不那么庞大现实的问题,却政治、经济、法律、社会、宗教、教育等多学科介入,又是行分析,又是建模型,还整出一套套令人眩目理论与公式,却不知其如此到底背景与针对何在。这回亲临,在主任罗金教授主持下,七八精英轮流图文并茂演讲,终让非学术思维的井民,有了依稀的学术眼光。
有位教授用了大约十来分钟,简单向井民一行讲解了他的研究:冲突学,或冲突理论。以冲突为“学”行研究,于孤陋寡闻的井民,真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十来分钟听下来才知,该教授研究的,其实是从车臣,到中亚,甚至到新疆的一片广袤地带的民族、宗教冲突,以及冲突的成因,发展,预警,管控等重大社会问题。他的学术视野宽阔,思想境界深远而周详。这是大家的大研究,大家的大学问。虽说很容易引起井民“这不就是研究和谐么”的联想,但老实说,即使国内那些研究国际问题的大家,也鲜有如此浩大而细微研究的范例。
另一教授也则用大约七八分钟,简单推出他的模型或范式,也是关于“冲突”。他的令人惊讶处,是把重大社会学、政治学等问题,尽可能地模型化、公式化。他的那些显示在PPT上的图形公式之类,很具数学物理色彩。随后才知,此教授本身还是位物理学家。
教授们报告后,是双方的讨论。井民在听时的疑问,此时得到满意的解答。这些疑问是,那么大面积和复杂的“冲突”,是咋弄到资料的?是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建构在学术框架中的?对前个问题,教授们回答,我们在各个冲突地区,与院校和科研机构有密联系,如在以冲突闻名的车臣,就在车臣共和国的大学设有研究分支。对后个问题,教授们的解答是,综合运用各种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方法,并将其数理化、模型化,以提供尽可能可用的模式。
听了教授的回答,井民不禁担心起他们的学生来。学社会学或哲学的学生,咋可能都如那位物理学家样,懂那么多的数理化?禁不住就问了出来,当然是精心地变了形:“请问,你们招的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万万不曾料到,此问题判令井民无地自容:教授当即回答,我们的学生不存在您这个问题。我们所有的学生,数学物理等都是同样要求。
衰了,井民非故意,把咱的普通教育和高等教育的缺陷露了。由他们教授的回答,以及当日现场所得,井民业已知道,要像他们那样做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至少在咱的大学,是没办法的。学生没法。老师也没法。咱的普通教育早就奠定下如此没法。要想同人家行学术对话,恐怕也是个没法。
一股原本纯无的冲动,骤然间升腾:愿意以那个所谓“万长”的凳子,换取到他们这儿“潜伏”的机会。另一个强烈的体会则是:包括在下在内的那些汉字搬动学“研究”,实在是对不起“活字印刷术发明者”的光荣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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