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小时后,机降罗斯托夫。一看表,竟提前了二十多分钟。满舱乘客除井民六老外,全是土著。驾驶员性子急,空中超速,落地生猛,飞机停稳后,他的同胞自发报以热烈掌声,不知是对他驾技的表扬,还是对自己生还的庆幸。园主叹曰,别看他们做事磨磨蹭蹭,飞机还能正点甚至提前,不容易啊!
取行李处看传送带转圈,倦意顿时被兴奋取代。只是转了一圈又一圈,均不见井民一行有个箱。等到所有行李走完,传送带停摆,仍然不见那个同行DD的箱子。这才反映过来:掉包了。一着急,就往先前进来处走,好似要到飞机上查看。身后传来一声厉呵,回头就与一个着蓝装的女人四目相对。
一番叽哩呱啦中,井民向她诉说了遭遇。并解释,刚才不是想闯你们的机场,只是想找回自己的行李。还指着远处那飞机说,你们赶快派人去看看,我们的箱子是否还在那机上。不想可能是井民没说明白,也可能是女人没听明白,她竟然急着辩解,意思是我又不负责你们的包,你们的包从莫斯科到这儿要经过多少环节,你问我要,我哪里给你找。井民那点童子功的俄语,终于在此遭遇词汇的贫乏。
事情随后的发展是,女人拿过来一个单子,在反复问清是挎包还是箱包,是黑色还是别的颜色,是长方形还是椭圆形后,留下了丢包人的电话和护照号码,明确告知明天再听结果。井民一行只得先期离开。
团随即内分析,丢包的可能无外乎三种:安检发现里面有中国名茶,勾引相关人员起了歹心,那么,井民把那个绿光圆柱体的真相告知俄罗斯人,算得上是客观上的帮凶;安检过后那个包与其它五个包分离,随后的搬运工只把那五个包送上飞机,那个被开箱耽误的包,也就留在了莫斯科安检处;那包放在从莫斯科过来的飞机上,因为位置恰好偏僻,被搬运工遗忘,重又被飞机带回了莫斯科。
不管是哪种可能,最后指向的结果,都是包的主人DD,可能被迫用中国成都的秋装,来抵挡俄罗斯罗斯托夫、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严寒。最惨是,DD行前,由小夫人倾情武装和精心装点,体现在包内,也体现在包外,丢了包,某种程度上就是丢了心,丢了情,那可如何是好?
一路上,DD表面精神自然,暗中长吁短叹。毕竟如果那包就此丢了,他的细软将全部损失,本园赠与俄方的礼品将丢失三分之一,而他在俄期间,既不能换洗衣服,更不能抵御寒风。还不要说那包是他行前专门的采购。此时,他脑海里想必浮现出行前女高人的告诫,丢失行李,损失极惨,因为航空公司只按重量赔偿。关键是,如此劈头棒打之痛,还不能告诉新婚小夫人,担心她吃不香睡不着。
就在此时,南联邦大学方打来电话,由于航班的延误,原定在他们那儿的工作,被压缩到我们到达就开始。一行只得在旅馆扔下行李,来不及沐浴更衣,就匆匆赶往主人的处所。
南联邦大学由三校合并组建,在高手如云的俄罗斯大学中名列第四(也有说第五),地位有如浙大或复旦在中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仁尼琴是他们的校友,北京奥运会游泳冠军是他们的学生,最近他们学校的在读学子又拿下击剑的世界皇冠。该校与中国多所大学有着良好合作,其中不乏985牛校,与本园的合作签协议于三年前,园主带领井民等人此行,就是深化合作的题中应有之义。
时值晚秋,南联邦大学的校园到处是激荡的秋色,地下则是扫不尽因而不扫的落叶。在几个校方的欢迎人员旁,一个体态略显臃肿,神态略显疲惫的高个老人,似乎在留意快步奔来的井民一行。突然间,老人与井民,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认出对方,随着老人眼睛明显放光,井民嘴里喊着“谢尔盖,列兹尼科夫!”就飞也似地迎了上去。
双方拥抱,拍肩,恨不得把整整二十年的记忆,在最短时间内用一系列孩提般的动作激活。坐下来后,井民与老朋友谈起了当年:一起骑车去看展览,有画家见他是个老外,当场就画幅熊猫送他。一起去寻找巴金的故居,见了战旗歌舞团占领了那个他心中的圣地,他脸上表现出难掩的失望。一起去吃过桥米线,他停留在装修豪华的餐厅门口,嘴里喃喃脚步犹豫,井民拍着口袋对他说“不担心,我请客”。
回忆被激活后,话题就不再拘泥。井民问他今年贵庚多少,他答六十有六。井民马上送上祝贺,称按中国人的习俗,那叫六六大顺。他问井民女儿还弹钢琴么,井民直答“偶尔”,但水平远不如鼎盛的当年。井民问他可还在干,他答已经退休四年。但没太听清楚,是完全退了休,还是没有完全获得解脱。但他当年那高大壮硕的形象,在如今的身上只剩下若隐若现的影子,人似乎也矮下去十来公分,腰和肩也好像有些朝前弯。再有,印象中那时他还爱开点玩笑,眉宇间总有幽默和兴奋的光点。可如今,他却整个地变得沉默甚至深沉。
记起了当年四十六七的他,还是单身。曾经打趣地劝他,干脆在成都找个老婆,逗得他只呵呵傻笑,就是不接招。也不知这二十来年,他婚没,有子女没。犹豫几次,还是没问出口。不过,从他今日的整体神态看,他即使婚了,生了,日子似乎也不那么滋润。至少,他的身体就远不像当年那么好。只是跨越二十年时间和上万公里空间,跑这儿来问人家是否“有病”,好像本身就是心智的病态。
回到名叫艾尔米塔日的宾馆,正寻思着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宾馆,咋敢取俄罗斯著名画廊的大名,眼睛就分明地看见,在这个四星级的“画廊”里,每间床只有人的肩膀那么宽,跟个长的婴儿床似的。以为宾馆方安错,后来才晓得,那非但是没错,而且恰好还很俄罗斯。在俄中国人早就编排,俄罗斯十大怪:姑娘的大腿露在外,小伙没有姑娘帅,拉达跑得比奔驰快,士兵帽子像锅盖,甜的点心咸的菜,干活的全是老太太,人高马大床铺窄……据说俄罗斯人曾喜欢趴着睡,那般独特的睡姿,双手双脚就需要自然下垂,睡着后人就呈熊抱床铺,以不至翻滚下床。可像中国人那样仰着睡,就需要床铺宽大,否则睡着了就会滚下床。
这个解释很喜剧。逻辑性上似乎无太大瑕疵,科学性上却备受井民质疑:一个人肠肠肚肚都生在正面,趴着咋个睡得着?尤其是万一晚上吃太饱,趴着可会把肚子里的酒肉饭菜给压出来?但质疑归质疑,眼前的四星级宾馆里,俄罗斯人提供的床铺,绝对是除婴儿床外的世界最窄。
何况丢失行包的DD,仰在如此婴儿床上,望着天花板猜想那包是否找得回来,找回来时是否来得及,耳畔是咫尺之遥的井民那响声如雷的呼噜,咋睡得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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