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过生,国民咋庆祝?这是个选题。
包括井民在内的“有人”,选择了自驾游。殊不知这种方式其实和主题完全相悖:“升旗”不看,“低碳”不响应,“讲话”不学习,家乡不爱爱异乡,为高速低速公路铁路添堵,给沿途交警乘警制造麻烦……果然,井民一行国庆当日就遭狠狠打击:三车毁俩,两人受轻伤,十一人受重吓,被毁车留在重庆扯皮、修理,幸存者仓皇逃回出发点,捂着胸口猛喘粗气。
同行三车有两信教女,一前年退休,一刚大学毕业。前者信基督,后者信天主,事后二女皆极认真“谢主恩”。旁边一二神不信者深沉地自我排解:这是“老天”不许以这种方式亵渎国家的生日。
也倒是,如果没那大拖挂的追尾,再往前开两小时,就是那个近年声誉鹊起的天坑地缝,亦即井民之流此行目的地。曾数次暗想到几近脑袋开裂也没能想明白:原本鬼怪故事里的典型背景,咋也能被弄成著名旅游景点?就佩服策划者的智慧,也佩服好奇者的胆量。
或许,最终定下去那里,潜意识里就因了上述神秘。否则,以天下之大,名山大川之多,黄金周时间之宽裕,哪儿不能去?口袋里的“黄金”,送哪儿不是送?
还是相信“老天”或“命”:出事前一行三车在遂宁放水、加水,再出发时,相互提醒一再:“记住哈,重庆的第一个休渡点等哈!”善良的L姐非劝吃她力荐的豌豆。见那豌豆袋子极袖珍,估计里面的香货一次性全部下肚,也就充其量把樱桃小口塞个半满,自然不会改变血液各项指标的分毫。就放弃鱼贯而出,用力撕开那小袋,一口吞没那几十粒饱含关爱与蒜泥味儿的玩意。结果,就一这耽误,躲过了先走两车的车毁人伤。
在隧道里接到前面传来的车祸电话,距故事现场其实仅几百米。车一钻出道口,远远就见完全堵死的高速公路中央,有辆后挂“蒙”牌的大拖挂,半横着巨大的车身,把整个车道挡住。再看它右边厢下,有辆灰色的宝来被挤了个严重瘦身,再看的后牌照,就知道事情是咋的了。再看那大拖挂,原是拉汽车的车,前挂“京”牌,后悬“蒙”照,心生严重质疑。郑重问交警,得到的回答也肯定:“拖挂车,没得问题”。
好嘛,就算这没得问题。可是国庆黄金周,全国人民以来来往往“送黄金”的方式,轰轰烈烈给国家过生,那辆空着车厢的大拖挂,跑这高速上来干啥?它不知道这个日子上路,本身就是个安全隐患么?它不知道今日遂渝高速全线阴雨连绵,它在高速上跑,不出事才怪么?何况,“黄金周”又不是始自今日,每年这日子有多少人要前往异地“送黄金”,有多少车要到异乡留下买路钱,这么个注定会惹事的家伙,高速公路管理方为啥不叫它错峰出行?
吓得脸色刷白的司机下来就道歉,嘴里一再重复“下雨,刹不住……”。他本以为先前那极其凶猛的“一铲三”,即使不把几条人命弄出来,也至少会给自己增添个供养人口。
还是“老天”在饶过井民朋友的同时,也饶过了这位满口塞外腔的年轻司机。只可惜,该司机在发现人未死、供养人口未出现后,脸色便迅速恢复长年奔波的岁月风霜,同时也就做啥都得一遍遍地喊。
井民于心态平静后,突然生出个怪头怪脑的想法:以长途自驾到异乡“送黄金”的方式为国家庆生,并且为此还不惜舍弃喝一小兄弟的喜酒,行为本身多半就不受“老天”的肯定。不然,咋会兴高采烈地跑出三百公里,去喝一场有惊亦有险的苦酒?
在渝遂高速第十大队的院子里,事故的“初步处理”花去整整四小时。被撞三车的司机,肇事拖挂车的司机,出现场的交警,保险公司的出险员,肇事司机公司的驻渝机构小头目,站行五方会谈。会谈的眼花缭乱,大概只略逊国际知名的六方会谈。甚至那小头目奉招前来处理事故的路上,自身也惹出一事故,以致让“初步处理”花去半天。待把三辆伤车拖去当地四S店时,工人已经下班,值班者口气很硬:“要定损?明天请早!”“修好?即使有配件,没个七八天也不得行!”
井民朋友那两车,以及一辆不知名的同病相怜车,共十余号男女老幼,只好满怀郁闷地望着准备吃三四天的干粮,手捂着脑袋上的青头儿包,不断重复“不幸中的万幸……”,就被迫夜宿重庆。同病相怜车最惨,它最先被大拖挂铲飞,又像子弹似地射出去,接连击中前面两车,眼下它既不能开动,又不能开启,一家五口连吃的都拿不下来。该车“修好”基本无望,车主夫人已经表态:“修好就卖”,并坚持不再坐汽车回成都,哪怕等几天也要等到动车有票那天。此车而原本是去贵州“送黄金”的,男主人及司机一再抱怨:“千多元的订房费,那边不退,咋办?”无人接招。咨询交警,回答是“赔偿的事情,你们自己协商。协商不下,走司法程序。不过,按有关规定,非营运车事故,一般很难支持事故以外的赔偿。”男主人一听,面色更黑一层。
在那四个多小时中,井民至少又看到两起车祸。又是一堆人气急败坏地进来,又是“叫拖车”,“报保险”,“打120”。其中一起,发生在井民一行所遇车祸十多分钟后,地点就在那个井民接电话的隧道里。此次“老天”不再保佑,车毁人亡。再看院坝里被拖来的伤车,只能滥俗到除“惨不忍睹”外,找不到更好形容词。有辆丰田皇冠,前塌后陷,平地隆起三尺,估计得直接送炼钢炉了。还有辆昊锐,里面依稀可见血迹,外面清晰可见压痕,不知车主就算是恢复如初,还是否有勇气再驾此车“送黄金”。
在打道回府的路上,还看见有辆越野直停在紧急避让道上,冒着浓浓的黑烟,三五个人围在车旁急得跺脚。因高速路上行车规则和安全顾虑,包括井民在内的车,只是在呼啸而过的同时投以深深的同情,却没人敢和愿停下来施以援手。
回来看“晚间新闻”,惊闻有大巴在神龙架下岩,死十六命。更见本地媒体语带七分欣喜,两分忧虑,一分幸灾乐祸地播报:“蓉城十条高速公路被自驾车堵死”,“多条旅游线路一票难求”,“整体客流量增幅超过春运”。就愈发质疑,有关部门既然着意打造“黄金周”,想必是让更多人向更多地“送黄金”,可为什么不把“送黄金”的通道管好呢?为什么要让上述那种大拖挂与“送黄金”车挤一块儿?何况不可能预判不到:天下连天雨,车挤路滑,那种刹不住的大家伙上路,只能伤害“送黄金”的车和人。
联想到为订那天坑地缝旁的住宿,托了朋友及朋友的朋友,最后还是不得不忍受见天涨几十元的敲诈,去睡那注定来不及清洗的床铺。妈妈咪哟,那些原本是老天或祖先留下景物,却让某些人圈起来,非送上“黄金”才准看。恐怕恰恰是这种不良行径触怒了“老天”,让他果断地中止了井民一行向那里“送黄金”,顺便也保护了井民娇嫩的肌肤、孱弱的肠胃和宝贵的生命。
但“老天”明显照顾了修车店。掐指一算,仅井民一行所遇那起车祸,三辆伤车没个几大万“黄金”,休想再回到哪怕只能唬弄住外行眼珠子的状态。还不要说停在十大队院子里那些等待送修的同类,因为这还只是渝遂高速十大队的院子,渝遂高速的其它大队呢?其他的高速路呢?其它的低速路呢?……不敢往下想,黄金周里的修车店,简直要把人羡慕忌妒死。
瞌睡虫来袭前突发奇想:国家为啥要放国民的假?还不是念国民平时太累、太忙,利用给自己庆生,放国民停止工作,给国民宝贵时间,让国民放松心情,舒缓紧张,休息好了再干活。列宁爷爷不是说过么,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井民之流却没有正确地加以理解,反倒是非得活得比平时更累、更忙、更紧张,这岂不是有违国家的一番好意?那当然是天理难容,所以制造出些车祸,吓一吓,敲一敲,以让俺们回到正道上来:黄金周里安心在家宅着,便是国家送给国民的最大黄金。否则,黄金可能就会要么送到见风涨价的房间,要么送往圈地要钱的景区,要么送到生意骤好的修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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